夹着信封的这一页,写了好些话。
字迹工整丶笔笔用心。
毕然在後面,杨大爷和程叶遮挡了大部分的内容。他只能隐约看见开头第一行写着:
“爸,对不起。我骗了你……”
骗?
杨师兄会怎麽骗自己的父亲?
六月八日,是杨师兄出事的日子。毕然心中不由一沉:据今晚得到的信息来说,杨师兄生前压力大,过得难。
有没有可能,杨师兄的去世,不是因为疾病突发,而是因为……
毕然心中起了不好的猜测——而杨大爷已经接近疯癫的神智,又能接受这事实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啪”一声,杨大爷手中电棍,颓然跌落在地。
“傻。”杨大爷长长叹了口气,几乎瘫坐在一旁。
毕然有些不明所以。这真是杨师兄的绝笔信?
他急急走上前,想要确认——他怕杨大爷马上就该送医,预防惨剧。
“爸,对不起。我骗了你。”
他匆匆往下看——
“今天我拿你身份证,说是替你手机换套餐,其实是去了银行。
“我以你的名义,替你办了张银行卡。以後只要你拿你的身份证去柜台,就能啓用这张卡。我在里面为你存了一笔钱。
“这些年,我虽然在读研读博,但靠着导师介绍,我也在校外找了不少活儿,零零总总攒了些钱。还有你这些年硬塞给我的钱,我都没怎麽动,我知道,以你这人的性子,这笔钱如果直接交给你,你肯定又要花回我身上,干脆这一回,我替你做好决定。
“这笔钱,不是用来买房的。你总以为我想在北市攒套房子。其实北市也好,老家也好,我更希望你能对自己好点。这些年,你总对我说,家里祖祖辈辈,没出过大学生,希望我圆你们这个梦。
“可我很早就知道,大学这个梦,你当年差点就圆了。
“是我高中时,妈偷偷告诉我的。她说那年我三岁,你自学报考,被大学录取了。可因为我查出了先天性的心脏病,为了给我做手术,你跟妈倾家荡産。你……也没读成你想读的书。
“那时我就想,好好读书,以後挣钱了,要好好报答你们。
“但我没能来得及,妈先走了一步,她没有先心病,却因为过劳而心梗,这多讽刺啊!我总在想,死的难道不该是我?
“但这些年,你干的都是粗活丶脏活丶累活。前两年,你跟我说,搬东西体力跟不上了,只能摆摊卖水果。爸,你辛苦了。
“以前回老家收拾时,我在老房子里,看到过你以前复习的书,还有你写过的文章。爸,如果你读了大学,肯定比我更优秀。你以前书里,还夹了几张明信片,是法大的校园。那时你说,是你以前在法大附近打工,顺手带回来的。你对那几张明信片,比什麽都珍重。
“我当初没能来得及成长,让妈做手术,但现在,至少我来得及,让你圆这个梦。
“信封里除了银行卡,还有我在学校里替你报名的表。是我们学校办的,专给校外人员旁听的课程。您可以选择您喜欢的。书法也好丶画画也好,我看你以前,写了好些文章,我想你会不会愿意读文学系的继续教育?
“我还替我们爷俩报了个旅行团。这些年,你总围着我打转,哪都没去过。夏天要到了,内蒙离北市不算远,我想带你去看看草原。我当了老师,以後就有了寒暑假,咱就到处走走。钱少呢,就附近;钱多呢,以後就带你去国外看。
“你想房子,我们以後钱够了,就一起买,但我希望你用你自己的名字。无论是一个房子,一份学历,还是一次旅行,你做了这麽多年“杨斯年他爸”,我想你也做一回自己——
“爸,去圆你自己的梦,好吗?
“儿:斯年。”
毕然心底沉沉叹了口气:杨斯年,不可能是自杀。
他安排了这些事,妥当丶周全,为父亲准备了下半生的这一切。
一切本即将啓程。
而杨大爷眼神木然:“我一把年纪,还圆什麽梦?他就这样把自己累死了……”
程叶也已看完了信,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那个信封。
没有封口,一张银行卡掉了出来,一同掉出的,还有一份大学课程的报名表,和草原旅行的线路图。
而在这之中,还有一张泛黄的纸。
纸张薄脆,却被保存完好。
“经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委员会统一审核,您在1998年度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中,成绩合格,符合录取条件……”
是法大的录取通知书。这份九十年代末的通知书,距今已有近三十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