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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第26章

顾文谦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恐怖感觉。仿佛是眼看着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身体,楔入了石壁。那东西深深的扎入了他的颈部,是什麽?一支钢笔?

是的,一支钢笔,金色的笔身,是自己常用的。他在半分钟前旋开了笔帽,然後想要递给荣祥在和谈书上签字……可是……怎麽就会变成这样子了呢?

小孟回头看了看外面,依旧是那两名值班的卫兵------不,午饭时间,只剩下一个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一手抓起毛巾捂住顾文谦的口鼻,一手狠狠的将那支钢笔拔了出来。顾文谦表情呆滞的望着他,忽然身体抽搐一下,血沫从伤口中汩汩的涌了出来。

慢慢的扶他仰到椅背上。小孟从衣袋里掏出匕首,动作麻利的划开了他的喉管。

後面的荣祥松了口气,他将手枪里的子弹顶上膛,然後用手握着插进棉衣口袋里。

小孟走到桌边,拿起钢质托盘,像往常给荣祥打完针的样子,推门向外走。门口的卫兵见惯了,扫他一眼,随即又扭头望向炊事房处飘起的青烟。

下一秒,他的颈动脉已经被彻底的割开。他甚至还能看到自己的鲜血哧的喷向空中,是一个鲜红的,雾一样的扇面。

而凶手一个闪身躲到一边,动作敏捷的甚至连一丝血星也没有沾到。

颜光琳坐在窗下,就着桌上那一盏小小台灯,专心致志的读着一本英文小说。旁边还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是她新雇来作伴的一个本地丫头,名字叫做招弟。

招弟的膝盖上放着个小竹篮,里面堆着五颜六色的布头。她眯起眼睛翻拣着,想找几块颜色相配的绸缎做小孩子的鞋面。挑了一会儿,她好奇的擡头看了颜光琳一眼:“太太,您歇会儿吧,累了身子可不好。”

颜光琳用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划着书页:“我成天无所事事,哪里会累呢!”

“念那麽厚的洋文书还不累?太太,我在咱们整个县里,都没有见过比您更有学问的人呢!您要是个男人,早两年前清的时候就能去考状元了!”

颜光琳不禁一笑:“罢了,我这便睡,你也别做针线了,回房歇着吧!”

招弟答应一声,将那几块绸缎卷了个小卷放回篮子里,然後起身去给颜光琳铺被。颜光琳捂嘴打了个哈欠,起身捶了捶腰。算起来她也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虽然还不是很显身,可是坐久了,也觉着腰酸背痛,仿佛比先前娇贵了许多。不过孤身一人在这偏僻的小县城里,娇贵也是白娇贵,身边连个疼惜的人也没有。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的要怨荣祥,怨毕了,心里却又柔柔软软的惦念起来,盼着他赶快打胜仗,然後好回来同自己过点安逸日子。

她在做女孩子的时候,是素来鄙视这种一心系在丈夫身上的乏味妇人的。直到现在她也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只是想法发生了相当的改变---------她现在觉得,能够做一个有人可念的妇人,其实也有其浪漫之处。尤其是此刻,战争分开了一对相亲相爱的新婚夫妇,这简直就是小说里的情节嘛!

她总是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久而久之,几乎信以为真了。

招弟铺好床褥,转身想搀着颜光琳上床。忽然外面远远的似乎起了些喧哗。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因为自从荣祥走後,这里是由一个独立团的冯团长保护,冯团长尽忠职守的很,将这里保护的宛如铁桶一般,连个鸟儿也飞不进来。

颜光琳没大放在心上,招弟却有些好奇:“这麽晚了,门口怎麽好像乱嚷嚷的?咱这儿离大门太远,听不分明。”她边说边扶着颜光琳坐下,然後走到窗边,刚想贴着玻璃向外望,忽然房门被一个仆人气喘吁吁的推了开:“太太……三爷回来了!”

颜光琳愣了一下,随即伸脚下地踩上鞋子:“他回来了?人呢?”

仆人用手指指身後:“在客房呢,三爷好像身体不舒服。让孟副官给背回来的。”

颜光琳听到这里,弯腰提上鞋子便向外跑去,招弟跟了一步,发现她是穿着单衣出去的,赶紧回身抓起件披风追了上去。天黑路滑,她脚下很小心,等走进客室房门时,她惊讶的看到,太太正抱着一个大兵打扮的男人掉眼泪。

那男人样子很狼狈,满面满身的尘土,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的棉衣脱了一只袖子,露出里面肮脏破烂的军服。虽然被人那样动情的抱着,却是满脸的麻木不仁。旁边一个黑色西装打扮的年轻人蹲在地上,将一支针管和小玻璃瓶放进垫了白纱布的托盘里。屋内灯光明亮,可以看出那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生着张白净的娃娃脸,面目还带着点稚气,可是神情却是一种不符年龄的冷漠淡然。他将那些精致洁净的注射用品整理好,然後端起托盘向门口走去。招弟抱着棉衣呆呆的看着她,直到他已经走到眼前了,才忽然醒悟过来,慌乱的往旁边一躲,给他让出路来。

“小孟!”颜光琳怀里的那个脏兮兮的男人忽然轻声叫到。招弟不禁纳罕,心想这个人的声音还温温柔柔的挺好听。

黑衣男孩-------或者说是男人立刻停下回身:“三爷,我把药送到书房,马上回来。”

“让别人送,你别走!”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是有些上不来气似的,把头垂到了颜光琳的肩膀上。

颜光琳擡手抹了把眼泪,轻轻的拍着荣祥的後背,当初不是说战争没有什麽危险,他一定赢的麽。怎麽三个月回来,竟好像是从鬼门关逃出来的样子。她回头让招弟给自己拿了条热毛巾,然後轻轻的给他擦了擦脸,一张脸擦完,整条毛巾都污黑的不能用。

“你这是怎麽了?弄得又是灰又是土的?”她又哭又笑的问他。擦出了他的本来面目,才发现他瘦的连下巴都削尖了。

荣祥眼神呆滞的望着她,半晌才答道:“我摔倒了。”

颜光琳看他状态有异,猜到是这一天奔波辛苦,没能按时打针的缘故。也不说破,只是帮着他脱下外面的棉衣,然後起身张罗着给他烧水洗澡。下人领命去了,她回头一看,发现荣祥歪靠在沙发上,竟然已经无声无息的睡过去了。

“明天洗吧,三爷今天累坏了。”门口的小孟忽然说道。

颜光琳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太太明天问三爷吧。”

这个回答让颜光琳很有些不满意,可是她也没多说什麽,只接过招弟手中的棉衣。转身去给荣祥盖上。

荣祥终于清醒过来时,已是翌日中午。

他揉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打扮,心里一阵恍惚。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昨天他实在是受了苦,苦的太深刻了,以至于冲淡了其它的任何记忆和感受。

小孟花了一个时辰,把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穿好衣服坐在颜光琳的卧房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同她解释一下自己此刻的悲惨处境。

“你……你怎麽样?”他看着她的微微隆起的肚子,很含糊的问道。

颜光琳握住他的手:“你是问哪一方面?我,还是小宝宝?”

“都有。”

颜光琳微笑起来:“都好。只是太寂寞。”说着她扭头看了门旁的小孟一眼,她想这个人简直没有一点眼色,人家夫妇久别重逢要说点话,他却就那麽直挺挺的站在一边。

目光转向荣祥,她柔声道:“和我讲讲你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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