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见利忘义的好友在被报复後迟来的歉疚,十四岁的孟怜笙瘦的不像话,一步一步沉沉地走,他现在人很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悬崖勒马还是妇人之仁,他肩膀没那麽宽,担不住这麽多事,被压倒昏迷之前他莫名地想起了母亲临死前的笑脸,孟怜笙当时脑中混乱地想:应该是解脱的意思吧……
肩膀上的手把他拉回现实,他只听薛良在他耳边温声问:“怎麽了?”
“薛良,我,我……”孟怜笙有些慌乱,没来由的,他脑海不断回放出程枭那天奚落他的话:“说到底,他不过喜欢你无暇的那面罢了。”
“他自己满手血腥,所以对看起来不染尘埃的你情有独钟。”
“孟怜笙,你不能保证。”
他手紧握成拳,脊背也僵直着,正在他内心挣扎时,一双温热的大掌将他白皙的手背包裹住,他在薛良的凤眼里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东西,耐心的,宽慰的,鼓励的——一切孟怜笙觉得温暖的。
他说:“别逼自己,我不好奇,你觉得说出来自在就说,不自在就不说。”
孟怜笙深呼吸了几次,最後擡头道:“薛良,我曾经害死过人。”
薛良松了口气,他还当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呢。
孟怜笙要是开心,递刀给他杀几个罪人算什麽。
不过他时刻注意着自己在孟怜笙心中的形象,没表现的太冷漠,他揽着他的肩边走边说:“卿卿一定不是故意的。”
孟怜笙又有些紧张,薛良果然会把他往好的方面想,丝毫不知对方的昏君心肠。
他还是道:“其实我是故意的。”
薛良道:“那就是他贱,他该死。”他开始好奇了,到底是什麽可恶的人让孟怜笙这麽重视生命的人会想害人。
孟怜笙没想到薛良会这样说,好不容易捱回了家,他坐在炕上,把关于小时候戴原将他带上殷川山迷晕的事说了。
薛良听完对充满愧疚的孟怜笙皱了眉:“不是,那你搁这难受什麽?”
薛良大义凛然道:“他娘要治病他就害你?你就活该被他祸害?无论什麽都不能成为他害人的理由,他先害的你,你再来害他,是一报还一报。”
他敲着桌子,很忍不了的样子:“我要是你,能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弄死,你还大发善心去救他,让他死去得了。”
孟怜笙听到“大发善心”四个字时皱了皱眉:“火是我放的,但我没想让他死,所以後来才救他。”
“我知道啊,但他差点把你害死,还害得你身体这麽不好,死了也活该。”
薛良眼锋一凛:“不对,这事的主谋最该死。”
孟怜笙:“是我师叔。”
薛良想起来了:“哦!叫晏什麽的是吧?你柳师叔说他後来不知所踪了。”
“他後来在哪开始不见的,你告诉我,我派人去查,早晚能查出来。”薛良说着大有把人找出来立马毙了的气势。
孟怜笙摇了摇头:“不用了,事情都过去这麽多年了,我也早就不在意了,他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孟怜笙如此说,薛良也就作罢了。
孟怜笙回家第二件事就是去看霍书盈,他颠了颠怀里的小婴儿,亲昵地对她说:“小宝又重了啊。”
霍书盈认得她舅舅,用婴语咿咿呀呀说了什麽,然後又开始咯咯笑,小奶音十分可爱,孟怜笙也跟着弯了嘴角,漾出来两个梨涡。
薛良见孟怜笙终于笑了,心情也好了些,上前道:“几个月了?”
孟怜笙道:“快三个月了。”
薛良点点头:“快满百天了。”
孟怜笙想到了什麽:“那是不是要办百日宴?”
“按理说一般小孩都要办一下,不过我家那个就没办,也可能是命贱,照样长得这麽结实。”
孟怜笙忽地怼了他一下,“嘶…会不会说话?”
“真事儿,多说说好养活。”
他点了下孟怜笙怀里小孩肉乎乎的小脸:“等那天外叔公给你包个大红包!”
孟怜笙听的愣了愣,薛良还不到三十的年纪,竟然当了外叔公,这可真令人啼笑皆非,不过他笑不太出来,把小孩放下,道:“长渊,师父还不知道。”
“什麽?”
“他当外公了。”
薛良道:“去看看他?”
孟怜笙把孩子拜托给了阿香,跟薛良去了北山。
那次上坟回来後,薛良想着孟怜笙每年都要上山,就派人去修了北山的山路,二人踏着青砖拾级而上,比上次轻松许多,薛良仍拉着他,终于见到了霍俊芸的坟包,孟怜笙烧过了香,把霍书盈的事告诉了他,此时临近日暮,孟怜笙说擡头望天,道:“断霞千里抹残红,长渊,你想去山顶看看吗?”
若是从前,薛良对此类浪漫的事一定是不过敏的,甚至还会嗤之以鼻地嘲弄一句附庸风雅,然而与他做这事的人是孟怜笙他就情不由衷地愿意了。
到山顶时已红霞满天,孟怜笙感慨道:“时间过的真快啊,记得我刚来三晋那年,还不叫这个名字。”
①:日落西南第几峰,断霞千里抹残红。出自[宋]朱熹《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