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唯一坐起来,把脸凑近屏幕,想看清楚舞台上的树究竟从何而来,路晔然拉住他的衣领制止他∶“你不要眼睛了?”
“真的很神奇。”陈唯一说,“我想亲眼看这部话剧,会重排吗?”
“很多年前的老话剧了,你可以等咱们学院的哪一届毕业大戏,说不定还有点可能。”
“我真想亲眼看看树是怎麽长出来的。”陈唯一又躺回去,枕着抱枕继续看,“多少字了?”
“不到二百五。”
“怎麽才这麽点,我话剧都看一半了!”
屋外早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陈唯一的作家之路也前途一片漆黑,陷入了创作瓶颈期。他後悔一开始选择的老鼠,但又舍不得已经写完的二百多字。
进退两难。
他索性暂停创作,跟路晔然说∶“我高中老是瞎编一些角色,写进语文作文里,什麽打扫卫生认真干净闻名的沈花,还有着名植物学家蒋错。”
路晔然要笑晕了,他趴在键盘上看陈唯一∶“还有吗?”
“当然了,还有历史家许作,以及着名画家小飞飞。”陈唯一笑着说,“这几个都是我常用的,还有很多临场发挥,记不清了。”
“你就靠编这些人物凑字数吗,不背那些名人事例?”
“不背,一背东西就头晕。”陈唯一摇头,“我从小就不乐意学习,之前跟你讲过,我有个学习特厉害的朋友,我俩简直就是对照组,他初一就开始学竞赛了,我当时还忙活着拍电影呢,哪有时间学习。”
“而且语文作文我凑到八百字线就给差不多四十分,我有没什麽考高分的欲望,才懒得背呢。”
“我成绩也不怎麽样。”路晔然说,“而且我们学校成绩很烂,就没有多少人能上本科,後面更是全靠体育和艺术。”
陈唯一回忆看过的影视作品,好像过得艰难的主角都有一个特点,成绩好,李秋也不例外,路晔然打破了他浅薄的认知,他眨眨眼旁敲侧击:“你学校是哪里的?”
路晔然笑起来∶“唯一,你看到了对吗?”
“看到什麽?”
“手机。”
“什麽手机?”
陈唯一总说路晔然装傻,其实他才是装不知道的一把好手,路晔然几乎点名你那天看我手机了,他还是坚定不移,好像什麽都没发生。
路晔然不再追问,讲起来自己的学校∶“我高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维护自己的自尊心。”
“我的高中不是在本地上,因为本地学校都知道我妈的威名,不敢收我,我妈还挺出名的,就是不是什麽好名声。”
“为什麽?”陈唯一不理解。
“她跟我爸年轻的时候风风火火的在一起了,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但我爸很没用,每天几乎天天在路口打牌。当时还是平房,流行自建房,谁家不建就会被瞧不起,我爸就非想建新房子,就是攀比心吧,我随我爸了。”
陈唯一被逗笑,嘴角快速地上扬又收回,他对这些没有实感,甚至不能理解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心理。
“我妈不愿意,她不想呆在这里,想攒钱去城里买房子,天天吵架,摔东西,最後也做到了。”路晔然的声音很平淡,不像再说自家事,“小县城一套房子,没有多少钱,但攒了很多年,终于在我上初中之前付了首付。”
“唯一,没有人会嫌钱多。”
“我知道。”
“她先是迷上了网赌,赚了三十几万就把软件删掉。三十万,很多很多钱了,可是还不够,又学会了炒股,一开始还有节制,最後像疯了一样把全部的钱投进去,包括还没住进去的房子和老家,最後一毛钱都不剩,只有我们三个。”
转折太快,陈唯一反应不过来,什麽网赌什麽股票,怎麽能串到一起的。
“所以她很出名,我家的名声烂透了。”路晔然拿一根手指敲打键盘,发出咔咔声,“我爸才是最恶心的,他想要钱,但不想自己粘这些东西,所以诱哄我妈去干,我妈没上过几天学,什麽都不懂。”
“你为什麽还要给他们钱?”陈唯一声音很尖锐,他摒弃了常用的话剧腔调,沙哑的声音滚到路晔然的耳朵里,“这是无底洞,砸多少钱都不可能填满的,你知道我认识多少叔叔阿姨一辈子的家业毁在赌博上吗?”
“你果然看我手机了,还装不知道。”路晔然笑笑,又冷静地说,“我可以恨我爸,但不能怪妈妈。我不能不管他们,我做不到。”
这些和陈唯一的成长路径是两个世界,他不能理解原本就穷得叮当响为什麽还要去赌博。
五五开的概率,就这麽值得赌一把吗?
还有股票,赌博起码是五五开,股票玩到最後哪一个不是亏得家底都掏空。
他看着像在讲别人故事的路晔然,觉得可怜又陌生。
“当时骗了你,我没有在上海学艺术,我妈也不是什麽白领。其实她原本已经掏钱了,是她从小给我攒的上学钱,等拿出那张存折才发现,原来里面的钱也早就没了,只能作罢。”
“为什麽对我说这些?”陈唯一看着路晔然平静的眼睛不懂他今天说这些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