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还是本性不改,”胡格里吐出一口血沫,说,“耐心一点嘛,我又不是不告诉你。”
苏缪:“我不想听一个毒。枭说多馀的废话,如果你再不交代,届时审判庭上,你为自己脱罪的一切理由都只会被毒瘾犯了这一条掩盖过去。”
胡格里瞳孔缩了一下,随後,他慢慢沉思着,答非所问道:“我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金发被山风吹拂,苏缪俯身,听胡格里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麽。因为视角被挡着,满潜无法从苏缪毫无变化的神色中窥见端倪,但他看见苏缪的手几不可见地蜷了一下。
又颓然松开。
胡格里翘着志得意满的笑,好像终于在长久的压抑中扬眉吐气了一回,说:“他在老地方等你,去见最後一面吧。”
苏缪沉默片刻,松开了他。
胡格里冷笑着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刚要得意洋洋发表一些言论,就听苏缪说:“他知道苏柒丰手下的所有人脉和産业,在他毒瘾犯了的时候审讯,什麽都会交代的。”
胡格里面部一僵,气急败坏地就要去抓苏缪。满潜这时过来,轻飘飘带着苏缪躲开了,任由胡格里比先前更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苏缪握住满潜的手,触及熟悉的温度,他放缓一下呼吸,然後说:“我想我知道胡格里说的老地方是哪里。”
“我也知道,”满潜反握住他,问,“胡格里刚刚和你说了什麽。”
苏缪摇摇头,伸手扯了扯围巾,把半张脸埋了进去,高挺的鼻尖在柔软的围巾上轻轻蹭了一下,绿色瞳孔里,少见地露出了一些茫然:“一会上车和你说。”
他松开手,去跟审判庭的人说了一声。审判庭非常不满他这种迟到早退的行为,审判官第一个站出来:“你有没有纪律,有没有自己现在在配合我们工作的自觉,啊?我们是你属下吗让你个毛孩子跟领导视察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苏缪不为所动,平静说:“苏柒丰现在就在市区内,为了避免他破罐子破摔造成恶性事件影响,我这边需要出动武装特勤,你拨几个人给我配合一下工作。”
审判官:“……”
他胳膊拗不过大腿,妥协了:“行,但我得跟着一起。”
苏缪头也不回:“随便。”
审判官骂骂咧咧去拨人,苏缪回到车上,在早就开好暖气的车厢内渐渐恢复了一点活人气。
满潜侧身给他拉开安全带,啓动引擎。片刻,审判官也上车,问:“往哪里走?”
苏缪动了动嘴唇:“王宫。”
审判官老脸一僵,他完全没有想到,苏柒丰口中的“老地方”会是王宫。
但转念一想,王宫是苏柒丰和苏缪待的最久的地方,选在那里的确无可厚非。
满潜倒是想到了,他偷偷拿馀光瞟苏缪,见对方神色如常,等走过下山的最後一道容易翻车的大弯後,才听他动了动嘴唇,以身後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胡格里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被注射过实验室的药剂。”
满潜一怔,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了。
苏缪按住他的手腕,先把人稳住,才继续说:“我母亲从一开始,就为我替换了药剂的内容,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她喂我吃了很多增加神经敏感的胶囊和安眠药——我怎麽没想起来,她在嫁人之前,曾经是药剂学方面的专家。”
所以……他一直是个正常人。
那些疯狂的丶不择手段的丶毫无人情味的想法和举措,都是完全属于他这个人的,并非像曾经别人说的那样,他是被实验室影响,後天养成了这样惹人厌的样子。
他从一开始就和别人所厌烦的东西共生着,而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才组成了苏缪完全的模样。
胡格里以为,苏缪听见这个秘密,会自我怀疑,自我厌弃。
窗外景色飞驰。
苏缪心境豁然开朗,侧头靠着窗玻璃闭目养神,二十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与真正的丶不愿承认的自己握手言和。
阴沉沉的天突然剥开了一点云雾,有了快要放晴的意思。
王宫外,特勤驱散了最後一个停留在王宫内的游客,擡头看向几乎有些刺眼的日光。
苏柒丰也在擡头。
王宫内壁的墙上挂着一只鹿头,这是他刚被王室认回时,和苏缪的父亲一起打猎留下的战利品。他们意气风发,家主朗声说,要将这鹿头永远封存起来,让所有王室後人都来见证你我兄弟的情谊。
现在,这枚鹿头已经被大火烧掉了半个鹿角,用透明的巨大玻璃围了起来,可笑地成为了王宫一处用于参观的景点。
王宫外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苏柒丰知道,他来了。
那个曾发誓与他不死不休的亲侄子,直到最後,他也没能如愿见证他走上家族前辈的结局。
苏柒丰走出王宫,一眼看见了百米庄园外的苏缪。
多麽漂亮的金发,与他该死的母亲如出一辙,好像天生属于这金碧辉煌的王宫。
苏缪的目光遥遥看过来,与他相撞,带有万钧雷霆般的力量。
苏柒丰自嘲笑了一下,下一秒,举枪抵住了自己的下颌。
旧历134年,新历4年。
联邦最後一位国王饮弹自尽,这一天被永远镌刻在了史册上,随着旧时代的落幕被一起埋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