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盼儿本是想说人性向来如此,对着这位微醺的小郡王却说不出一句重话。
“你知道麽,云寂同我说,今年秋汛势猛,黄河流域一带已有不少城镇遭了灾,拨下去的赈灾的钱款与粮草,真到了百姓手中,只剩五六成。他们层层盘剥,发国难财。可我们势单力薄,只能眼看着百姓造此无妄的劫难。”
时代的雪花,压在每个普通人身上,都是越不过的大山。安慰的话太过于轻巧,王盼儿说不出口,只能抚摸着沐川背脊。
沐川越说越愤慨:“就算云寂得清流鼎力相撑,整肃朝纲只是时间问题,但期间,会有多少百姓要沦为他们的脂膏,想到这些,我就……”
“错不在你们,现状不是你们造成的,你们却已经在努力改变了。古往今来,任何变革都是阵痛在前,红利在後,况且有圣上这样的体察民情的好皇帝,百姓们可以看到希望。”
沐川擡起头,认真地看着王盼儿,听她继续道:“希望是火种,只要落入草地,就算是星火,也足以燎原。”
“所以你会支持我的决定对吧。”沐川问。
王盼儿很肯定地点点头:“你做的,本来就是正确的事情。”
闻言,沐川终于转阴为晴。
长舒了一口气後,他撑着脑袋道:“老师曾说,我们如今的一切地位与权利都来自于百姓的托举,自然应当庇护他们衣食无忧,而非任由他们被权贵愚弄,被外敌侵扰。我会辅佐云寂,尽快让他们自食恶果。”
王盼儿原以为沐川只是一个不谙世事丶善良正直的世家小公子,一番推心置腹,却叫人瞧见他血肉之中装着的,是有脊梁的魂与骨,而信仰则又为他添上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
王盼儿动容:“沐川,你真的很耀眼。”
沐川已是微醺,理不清王盼儿比之平时更为热切的眼神是缘何而来,只听得心上人的夸赞,内心雀跃,扯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笑容太大,王盼儿这才发现,沐川的右侧脸颊,藏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伸手去戳,戳中了,立马就被沐川拉住手,贴在自己脸庞上轻蹭。
王盼儿没想到沐川喝多了竟然是这般有些孩子气的状态,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沐川擡头,问道:“你吃好了没?我想带你去个好地方。”
饭桌上还剩一小碟点心,王盼儿蠢蠢欲动,已经坐不住了,径直从沐川怀中勾出帕子,将点心包住拎在手中:“都吃撑了,快走快走。”
沐川带着她穿过所有雅间,来到一处小阁楼。
阁楼里面有一架登云梯,还堆着一些瓦片。
沐川指着头顶的天井道:“整座酒楼的顶都是用琉璃瓦片封的,需要修缮得从这里出去。我小时候淘气,爬上去後才知道,不过这是个看星星的绝佳去处。”
他们顺着梯子,从天花板的井盖中探出脑袋。
擡头,确是一片闪耀的星空。
兰若庭内烛火通明,御街上却只见星光点点。
这个时代,照明的成本不算低,平民百姓能省则省。入了宵後,他们通常都早早歇息下,顺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天时。
兰若庭的屋顶,已然成为沐川的秘密天地。
他随意找了处平坦的地,就地躺下,用手枕着脑袋,直面灿烂星辉。
王盼儿有样学样,躺在他身侧。
她鲜少度过这般浪漫的时分,也依稀只能辨别北斗七星,对比沐川侃侃而谈的三垣二十八宿,显得极其孤陋寡闻。她安安静静看着沐川为她指认星系,又听着他解释什麽是四象与分野。
沐川叨叨半天,没听得王盼儿回应,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她。
二人四目相对。
沐川说了这麽多,她不给反应好像确实不对。王盼儿眨巴眨巴了眼睛,赞叹道:“你懂的可真多,连星象都能头头是道。”
“算是我的小癖好吧,小时候每每父母吵架,我心中烦闷,就喜欢看星星。宇宙浩瀚,变化无极,看着看着,就感觉能够平静许多。”
王盼儿不敢说话,沐川这个癖好,比起她那些不入流的解闷乐子来,可真是太太太雅了。
沐川继续道:“说来大逆不道,其实我一直不太看得上我父亲。他不仅权力熏心,市侩庸俗,还背着母亲养了外室。”
王盼儿听得眉头一皱:“殿下知晓麽?”
“只是从未表现。那外室已生儿育女,他心思早已不在府上。母亲聪慧,想来是自己骗了自己,如今她肯休夫,我与澜儿都好开心。母亲说是在晋州府受你开解,才从这糟心境地中脱困,如今她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算是重获新生。再造之恩重如山,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没有沐川和长公主,她在这个世界,也不会有这麽顺遂的日子吧。
或许真像那位高僧所说,她与长公主一家命里就带了不解之缘。
王盼儿滚了半圈,支起上半身,又将脑袋搭在沐川胸前,道:“赐婚的圣旨都下了,我们还有三日就要成婚,以後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麽谢不谢的,见外!”
沐川拍了拍她的脑袋,也跟着道:“不谢了,不见外,以後我有的,全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