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钱塞到魏摇芙手中,大爷体谅道:“生病了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要打针的话,他一个人重感冒待在那儿估计不太方便;这摄影师也还得扛着自己的摄像机,没有多馀的功夫去料理他是不是?”
“你就在那儿陪着他就行,今天的工资我还是会给你们的,毕竟你们今天是出了力的——剩下的那些年画,都是咱们一块儿整理的。打针估计要一段时间,打完针就直接回来吃饭晓得吧?你们要是没回来,我会带着饭过去找你们的;放心,饿不着你们。”
他的声音就有些像传统颜料,不刻意追逐主流,自己守着自己的蕞尔之地,在过去的那一页纸上。旧的,老的,但不俗气。
待在十五年前的黑里,池怜阙在昏暝的角落体会着十岁的他经受的干渴与疼痛,胃不知饥饱,只是时不时发着疼。但传进耳腔里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的体恤,一点点一滴滴灌溉他的干渴与疼痛。
他于混沌中想——是有同类的,会救他的;但在得救之前,他要先自主地让自己爬出煎熬地。
攥着大爷给的钞票,魏摇芙一手搀着池怜阙的胳膊,一面偏过头,她拽着他的胳膊往摄影师那头走了走,把脸凑去摄像机前,凝肃道:“节目组在看吗?我带池怜阙去看病的时候,你们记得安排个人过来把钱给师傅;要不然就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来还钱。”
她凶巴巴地冲摄像机放完了话,便又看似有力实则谨饬地扶着池怜阙往外走。
踏到了街道上,魏摇芙在搀着池怜阙时依旧嘀嘀咕咕:“你可千万要走稳了哦,要不了多远就可以到诊所了;你不要倒哦,我抱不动你的,但是我可以拖……”
街道两侧的店铺里,零星几家摆放着喇叭广播,叫卖声不绝于耳;喧闹在冬日里,是一种生机。
被魏摇芙搀着的人的呼吸较为沉郁,是可耳闻的鼻息。
诊所的位置定得极为刁钻,魏摇芙万万没想到,这诊所居然会开在羊肠小道上。
好处是足够僻静。
小诊所的玻璃门上印着几个大字,红十字的标记旁是以诊所老板的名字开头命名的诊所,有无数个与它相似的诊所——“某某某诊所”。简单平实。
透过玻璃门,看得见诊所里的候诊椅上坐着年龄大小不一的人,或老或少;共性是,坐着的都是女性,打针的都是坐在她们腿上的孩子。
魏摇芙把门给推开,她拉着池怜阙走进去,找到正在给其他病人换吊瓶的医生,“你好,能不能看看他的情况?昨天咳嗽很厉害,鼻音重;今天的声音直接变了,而且可能是因为说话困难,他基本不吭声,刚刚还差点晕厥。”
换好吊瓶的医生在听到“差点晕厥”四字时攒紧了眉头,他瞥了眼跟进来的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未有多言。
对付生病的孩子的那一套复现在了池怜阙身上,譬如看舌苔丶听心跳,再即是量体温。
“三十八度二,中度发热,应该是寒包火。”医生拿着体温计举起来看了看,继而便收起体温计,“要挂点滴。药有没有?”
他绕回了药柜内,体温计被塞去了抽屉里搁着,期间擡了下脸睐着魏摇芙。
“药有的,那就打针吧。”
“一百块。”
交流没有赘词,魏摇芙干脆地把捏在手里的钱递给了医生,随即坐回了椅子上。
她侧头看着傍侧的池怜阙,只见男人依旧是哑巴相,两瓣唇粘连在一起,外唇有些起皮。
下意识往身上摸,但她的口袋里显然无能塞下一瓶水。
好在转一转眼,魏摇芙瞧见了诊所里的饮水机。饮水机的标识灯正亮着保温的一点黄色。
但在她要起身的时候,一只手却敏捷地攫住了她的胳膊。
屁股砸回了凳面上,魏摇芙疑惑地回头看向他,不俟疑问展开,她便听到由干哑酿出的请求:“不要走。”
爱逞强的小猫现在的状态大抵是趴在地上的,无力地伸着自己的爪子勾着人的衣服角。可怜兮兮。
池怜阙的神情倒是和可怜兮兮大相径庭,狐狸眼里的色彩挥洒的是固执,他微抿着唇,执着地仰视她。
心脏的某一处倏地凹陷着软下,魏摇芙呼吸轻窒,攥起手指;她不自觉地软化声腔:“我不是要走,我去给你装热水。”
扣紧在她手臂上的手依然是纹丝不动,直到医生拿着一次性输液器和针头等物件走来。
觑了眼魏摇芙,医生打趣道:“你们两个是在拍节目吧?情侣节目啊?感情挺好。”
被蚂蚁啃咬的感觉在头皮漫展,魏摇芙把身体噌地一直,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没能跟上她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调整,落了下去。
她不假思索地否定:“是在拍节目,但不是情侣节目,我们不是情侣,我们之间是非常单纯的同伴情。”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狭小的诊所里如有馀音,在话声落下後仿佛还在耳朵里流连。
短暂的宁静。包装被拆开的霹啦啦出现,不晓得是哪个孩子嘤嘤出声,而後抱着他的女人嗯嗯地哄。
“噢,那我误会了,不好意思。”医生朝着她笑了笑,旋即低回头去,熟练而麻利地为池怜阙扎针。
含糊地道了句“没事”,魏摇芙带着自己浑身的不自在去了饮水机前装水,她打了两杯热水端来,其中一杯交到了池怜阙手里。
热水的滚烫顺着单薄的一次性纸杯杯壁透到掌心,魏摇芙捧着杯子小口地啜着热水,她看向来往着走动的医生,问:“医生,我想问一下他这个大概要挂多久?”
在小诊所里走动着仿佛难以闲下脚,医生抽神掉头去回答她:“最多两个半小时,寒包火要打清热解毒的药剂,热毒宁是要求缓慢静滴的,这个快不了。”
生病似乎会放大人的敏感,池怜阙全然忘记目前他们还在镜头下般,他俨然是不把麦克风当回事,遽然道:“你是想离开麽?那你走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事的,我不是小孩子,可以一个人打针;虽然一个人举着吊瓶去上厕所和装水会比较麻烦,很可能会脱针导致受伤,但我可以忍,我相信医生也会为我提供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