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给我毒药吧。要最快,最不易察觉的那种。最好……让人以为是蛊毒发作,无声无息。”她说。
老头瞬间瞪大眼,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来自异世的少女:“你想干什麽?!自寻短见?!糊涂!天大的糊涂!”
“不是糊涂。”褚羽摇头,“是算账,一笔……关乎太多人的账。”
她望着窗外那片被瘟疫和阴谋笼罩的灰暗天空,缓缓道:
“前辈,您见过真正的照野吗?”
“我见过。”
“那不仅仅是杀手。那是……炼狱本身。”
她眼前闪过初遇时他染血的刀锋,闪过江湖传闻里那些血淋淋的描述。
“有人想用我拴住他,让他重新变成只懂杀戮的刀。”
她收回目光,看向谷主,一字一顿:“我若活着,就是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他会为了我,心甘情愿……重归地狱,去杀更多无辜的人,制造更多家破人亡。”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涟漪。
“我来这里……不到两年。见过江南的细雨,昭京的灯火,见过霹雳堂的弟子在尸横遍野的城外熬药,见过六扇门的沈捕头为了一条线索几天几夜不合眼……还有,那些已经走了的李婶丶阿福叔……”
“这世界真的很好,有光,有暖,有那麽多……拼了命也想活下去的丶善良的人。”
“我本就不该属于这里。但既然来了,就不能让这里因为我,再被拖入黑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用我这条命,换他自由,换雷煜他们活着,换这江湖……少流一点血。前辈,您说……这笔买卖,是不是还挺划算?”
谷主老头死死盯着她,浑浊的老眼剧烈地颤动着。
“你……”
老头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踉跄。
活了近百年,他看过太多生死,见过太多人在绝境里的挣扎,可像褚羽这样,明明握着一线生机,却偏要亲手掐灭,只为了护一份“可能”,他还是头一回见。
可他佝偻着背,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花白的胡子上,映出一层落寞的金辉。
“丫头,”他背对着褚羽,声音里带着看透世事的疲惫,“你可知,这世间的道,从来不是‘一命换一命’那麽简单。”
褚羽静静听着。
“老夫年少时,也以为能悬壶济世,拯救天下。”老头缓缓开口:“那年关中大旱,饿殍遍野,老夫带着药童走了两个月,救了六百人。可回头一看,饿死的丶病死的,有六千,六万……”
他自嘲地低笑一声,满是沧桑。“你以为用命能换太平?江湖这潭水,浑着呢。今日压下的风波,明日还会再起。人心里的贪和恶,是烧不尽的野草。”
褚羽轻声道:“我知道。”
“知道还做?”老头转过身,声音拔高。
“可前辈明知救不完天下人,不还是背着药箱,走了一辈子吗?”
“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被逼成魔,看着那些我刚认识的笑脸……一个个消失。哪怕只能换一时安宁,哪怕明天依旧会有厮杀……至少今天,我能护住我想护的。”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
“而且,我觉得我挺赚的。一条命,换那麽多条呢。”
老头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你这丫头,老夫行医一生,临了……却要亲手……造这场孽……”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药囊最深处,摸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蜡瓶,倒出一颗药丸。
“此物……名为‘三息归尘’,无色无味,入喉即化。三息……便魂归天地,身化尘。”
他没有递过来,只是将东西放在了门口最远处的矮榻上。
“前辈,”褚羽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轻声说,“谢谢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