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生在南边的人,看到南边的草木与北边的草木时,反应不同。
他们从北方找来,进入一个村子,都不用细找,只看周围光秃秃的,坡上没草,山上没荆棘没树,就知道这儿不是自己家。
可进入南方以来,又是没有一片山林不茂密的,这给了他寻找的难度。他进过数以千计的山,行过不知多少万里的路,没有一条能给他这样的熟悉和触动的。
王鸣一颗心猛然跳动起来,他攥紧了拳,在心里不断重复道:“是这儿,是这儿。”
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的红胡子老头依旧一言不发,不过他仔细留心王鸣脸上的表情,见他显现出了难得的激动与澎湃,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道:“找了这麽多年,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叫他们找着了。”
两辆骡车到时,王老伯正在照顾生病的蒋阿伯,暂时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麽。
而王鸣,在看到记忆中的小院和面前的地方重合时,泪已止不住地流下,一双脚急急地往前迈,要往院里进。
李兰菊知道他心里急,想见自己两个爹,可她是当娘的,又和蒋阿伯相处过这麽多时日,晓得他与自己的共通性。
他们这些当爹当娘的最不愿的就是孩子见到自己时,自己是一副羸弱丶卧病在床丶尚未梳洗过的模样,惹得孩子担心,所以她叫王鸣再等等,她进去帮着梳梳头丶整整屋子,整好了再叫他们进去。
王鸣现在是彻底信了他们,对李兰菊的吩咐照做不误。
李兰菊进去时,蒋阿伯还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儿呢,她怎麽会突然登门拜访?
李兰菊说:“睿哥儿回来了,他要来看看你,我先来和你知会一声,帮你收拾收拾,过会儿再叫他进来。”
“睿哥儿回来了啊,那我得起来。”蒋阿伯从床上撑着身子起来,王老伯马上把褥子枕头那些垒高垫在他身後,垫完也开始按照招待客人的标准收拾起屋子。
这些日子熬药喝药都在里头,一股药味儿,得打开窗户散散。药罐药炉都放在这儿,挡着路啦,得挪挪。
他也没起疑心,以为当真是睿哥儿来,没出去看一眼。
收拾得立整丶明亮就好,也不用收拾得太过,李兰菊见差不多了,在床边陪着梳洗穿戴过蒋阿伯,冲外头喊了一句:“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她说的“你们”,蒋阿伯以为春声和刘凛一起来了,没想到掀开门帘进来的,是一个让他朝思暮想恍若梦中的人。
王鸣整张脸都哭得都皱在一起,却还记自家门槛怎麽迈,闭着眼睛都能迈过,而後进到屋子里,对着床前床上的两个人喊了一句“爹,阿爹”,就扑通一声跪在跪地上。
“哎……哎呦……”
蒋阿伯不敢置信般,去拉王老伯的手,王老伯也看得愣住了,仿若做梦一般,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跪在他们身前的这个人。
这是,这是……
“孩儿不孝……”跪伏在地上的王鸣泣不成声,说完这句话後,只能看到他身子不停抖动,不能听到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完整的字词了。
这是苏春声第一回见到,有人的悔恨丶愧疚丶思念,嘴不能言,通过哭声与额头丶手臂上不断跳动的青筋来诉说。
苏春声好似听到他骨肉之间的弹响了,料想他这些年应当过得也不易,也不禁潸然泪下。
“阿鸣啊!”
一个站在床边,一个坐在床上的人,似是这时才意识到他们的孩子已经归来的事实。
站在床边的先跑去扶孩子,坐在床上的想下来,又不知道怎麽下来,险些从床边坠落,好在李兰菊伸手扶住了他,让他别急。
他不能走,他孩子能走啊,他就在这儿等着他孩子过来就是。
满脸是泪的王鸣跪行到床边,抱住了他阿爹朝他伸出来的手,伏在那儿失声痛哭起来。
三个人抱成了一团,哭成了泪人。
苏春声必须要出来透气了,他在里头哭得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
赵虎庆见他出来也跟出来,小心仔细地跟在夫郎身後,照看着。
苏春声在王老伯家的小院里绕圈,用袖子捂着眼睛,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将心中不断跳跃起来的情绪平复下来。
而当他扭头看到赵虎庆浑身紧绷的动作时,又不禁破涕为笑。
都知道怀孕的夫郎不能情绪太激动,一激动就容易肚子疼,提早生。
赵虎庆这时候正已最坏的打算做准备呢,他怕夫郎哭到肚子疼,转头冲自己喊他要生了,所以做好了随时随地弯腰抱起夫郎往骡车上跑的准备。
既是准备,腿一定得蹲啊,手一定要一上一下地放着啊。
苏春声扭头看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又憨又实的模样,苏春声能不笑吗?
真是个傻人。
作者有话说:
咱们庆庆傻人有傻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