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今日还愿为我牵马吗?”
便是她不问,他也是愿意的。
时隔半年,他再一次握上她的缰绳。暖洋洋的光洒在符岁身上,二人在人流中慢慢地前进。
与那晚如此相同,又如此不同。
符岁垂目看向身前的手。
那只手还是那样丑陋,关节膨大扭曲,手背上的血管蚯蚓一样在皮下蜿蜒。
真难看,符岁悄悄腹诽着。她伸出自己的手,手指纤纤,指尖泛着粉色,连指节都是精巧的,嫩薄的皮肤下透出青紫的血管痕迹,光滑平整并不突出,反而显得整只手更为纤弱。
她轻轻将手覆在他手腕上,腕骨的形状在她手中逐渐显现。凸起的骨骼抵在她手窝,随着马动也在微微颤动,挠得她手心痒痒的。
符岁用拇指刮着那处关节,怎就这样硬。又摸上他手背,按住那奋力挣扎的血管。血管在她指下滚动如活物,蓬勃的脉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指尖。
十指连心,符岁对着句话有了别样的感悟,那脉动顺着手指涌到她心上,与她的心跳应和着、缠绕着,让符岁分不清。
心里慌慌的,像要跳出来,又像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符岁有些慌张,她握上越山岭的手,紧紧地抓住不放。浓烈的热意在她手中烧起来,将她滚烫地填满。
越山岭默默感受着她在他手上划动,轻柔的、带着刺骨的痒意,从手腕到手背,酥麻麻一片。
他去看符岁,符岁却不看他,只看着前方的人群,身姿笔挺地坐在马上,将他的手握紧。
越山岭悄悄松开手,将符岁一点指尖收进手中,再牢牢攥住。
重阳节城内郊外俱是游玩之人,就算侍从开路,两人也只能慢慢走。
符岁的指尖在越山岭手中捂得发热,他怕攥得太紧压痛符岁,又怕拽得太松不好控马,只能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圈着,剩下的手指死死拉紧缰绳。
结实的马绳缠绕在他的小指和无名指上,深深嵌入皮肉。
路途这样远,他也不说话,哑巴一样只知道向前走。符岁蜷起一根手指,用指甲刮蹭着他的虎口。
修剪精致的指甲从他手上划过,不疼,越山岭却觉得痒。不是被骚动的痒意,而是来自骨骼深处、来自他的血液、来自他的情感。
这段路这样短又这样长,以至于在到达山脚下时,越山岭都忘记松开符岁的指尖,等他发现符岁歪着头含笑看他,才恍然大悟。热气瞬间烧到耳根,他匆忙松手下马,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去拴马。
符岁稳稳坐在马上等他将马栓好,才向他伸手。越山岭稍一犹豫,他有些担心符岁会嫌他的手丑陋粗糙。可是来时路上她就是扶着他的手,所以她应该是不嫌的吧。
就是这一犹豫,越山岭去接时,符岁已将手收回去。
她高高坐在马上俯视越山岭,问道:“将军为何犹豫?”
越山岭结舌。
“将军不是说过,无论何时都会接住我吗?”
近似诘问的话语,让越山岭羞愧难当。明明是他答应过她的,却因他的犹豫让她失望。
伸出的手空悬着,无情地嘲笑着他失信于人。他羞惭地垂下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再次藏进睫毛的阴影中。
有轻柔的触感搭在手上,越山岭惊讶地抬眼。符岁将手放在他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比日光更璀璨的笑意。
“将军会食言吗?”
不,不会的,永远不会。
越山岭定定地仰望着坐在马上的少女,蜷起手指,与她紧紧交握。
九月玄
这处山岭虽不是皇家别苑,也是只有达官显贵才能进入的。
符岁提着裙子沿着山中石阶向上走,越山岭侍从一般跟在她身后。
秋日风卷着林果清香,符岁裙摆提得高高的,露出一双精致的厚底绣鞋,前头翘起,鞋面绣着茱萸花,缀着极细小的红色宝石当作茱萸红果,与今日时节正是相合。
越山岭紧盯着符岁脚下,这样的绣鞋舒适又精巧,只是鞋面软滑、鞋底平厚,并不适合用来攀登。山中路陡多石,越山岭忧心符岁会摔倒。
符岁浑然不觉,尚自在林间穿梭。这处山上有几株野柿子树,结得柿子又红又甜。没能让他像风月小说上那般摘风筝爬绣阁,让他上树摘个柿子也不错。
符岁轻车熟路领着越山岭往柿子树那边去,越山岭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一路向前。
符岁从被粗壮树木和挤挤挨挨的灌木挤压得窄窄的小径中穿过。地上横着一截虬结的树根,将铺设的石砖顶起,石砖挨不住生灵对生长的渴求,碎裂成块,散落在树根两侧的泥土中。
她抬脚迈过树根,落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每走一步都有“咔嚓咔擦”的碎裂声在脚下蔓延。符岁刻意放轻脚步,踮起脚尖落在枯叶的缝隙中。
越山岭瞧着符岁跳舞一般在林间跃来跃去,心生疑惑。待发觉她每一步都落地无声,才知晓她竟有如此玩心。他停下脚步,仔细记着符岁的步伐,再迈步时便轻巧巧落在符岁走过的地方,一样的悄无声息。
柿子树就在前方,符岁越过因缺了半块石砖形成的土坑,撩开枝叶往那边瞧。
这里的柿子没什么人来采摘,只有游山的贵客会摘几个当做野趣,因而年年满树挂红,远远看去艳艳一捧。
只看一眼,符岁就立刻缩身树后。
越山岭见状以为那处有异,上前查看。刚一走到符岁身边,便被她抓着衣服拽得一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