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却是想也不想:“如果我的亲人死于昭明司之手,我当然会尽我所能找昭明司的不痛快,不让宫里那些人得到他们想要的。”
杨无间一愣,又听周槐道:“冤有头债有主,杨无间,你难道至今还不觉得,青石作为那个被你亲手放走的肉引,她能成为昭明卫,从一开始就像一个局吗?”
杨无间神色一凛。
他自然早就想到,沈青石入宫不是巧合,毕竟十五年前,长生宫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便是那时曹昭还在辅佐当时的岐王四处征战,也一定听到过风声。
千古多少帝王,哪一个不想永掌江山?
前有始皇帝遣徐福出海,後有汉武帝蓬莱求仙,可以说,比起江湖中的芸芸衆生,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的人对长生的渴望只会有过之而不及。
更不用说,永昭帝经历一场兵乱才坐上如今的位置,一将功成万骨枯,本就来之不易,到头来只会更难放手。
他们已经与曹昭打过几回交道,看得出曹昭本就是个权臣,为了往上爬,他什麽都做得出。
如果说,养大一个肉引,最终可以让他钓上长生宫这条大鱼,那他所付出的也着实不算什麽。
杨无间眉头紧锁:“曹昭多半早得了消息,四海盟重组是为了长生宫,他特意派沈青石来,便是为了让沈青石在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在追逐长生宫的过程中引来长生宫的耳目……沈青石身为那个丢失的肉引,本来就是个用来钓长生宫的饵,这也是为何在景阳时,曹昭会和白鹤确认,当年长生宫确实弄丢了一个孩子。”
而周槐不解:“但是他又是如何知道,青石的存在对长生宫而言很重要的?如果要当饵,至少要确定有鱼会上鈎吧。”
这也是令杨无间想不通的地方,曹昭,乃至整个昭明司似乎都对长生宫的种种传闻十分熟悉,甚至远超许多江湖人。
他想了想:“此事有些古怪,但或许,宫中对这些事的了解远超我们想象……毕竟,沈青石虽是石芯子,但毕竟是女身,身为肉引被破例收入宫中,显然光靠曹昭一人并不够。”
他和周槐对视一眼,後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曹昭也不过是棋子,真正布下这盘棋的人其实是当今天子?他早知道青石的身份特殊,是他授意曹昭养她长大的?”
此事理起来简直是一团乱麻。
杨无间看着沈青石还沾着泪痕的脸,想到她刚从长生宫这个炼狱出来,紧跟着便又被带入了不见天日的昭明司……
而对于真正执掌棋局的人来说,她甚至都谈不上是颗棋子,只能算是一枚珍贵的饵食。
但分明当日他豁出命去救她,其实也不过是希望沈青石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
想到这里,杨无间心中一酸,终是彻底弃了要去恨沈青石的念头。
他长叹道:“要是雪球在就好了,比起你我,她睡醒一定更想看到那兔子。”
“那是你,我倒觉得青石现在挺想见到我的,刚刚她还抱了我呢。”
周槐得意笑笑,见他恢复正常,总算放下心来,又道:“一直饿着也不行,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来,庄天佑没这麽快能醒吧?”
“他的内力都用空了,至少得睡个四五个时辰。”
现在比起庄天佑,杨无间倒是更担心沈青石的状况,周槐走後,他守在沈青石身旁,给她吃了一颗自己的补血药,本以为能让她好过些,却不想很快沈青石却好似发起噩梦,眼角竟又滚下一连串泪珠,而她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会儿方才悠悠醒转,却是两眼放空,一言不发地看着杨无间。
“沈青石?”
杨无间看出不对,替她拨开额上汗湿的头发:“怎麽了?你方才做噩梦了?”
沈青石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许久才道:“为何还不杀我?”
杨无间只当她是记恨先前的事,叹了口气:“天底下怎麽有你这种人,见到周槐便能抱,见了我便要我杀你,这是什麽道理?分明先前那兔子还是我送你的。”
沈青石却是不搭理他,用手摸着胸口,似是在找什麽。
“……伤口呢?”
“什麽伤口?”
“你刚刚刺我的那一剑,怎麽不疼了?”
沈青石仿佛是睡迷糊了,说出的话杨无间全然听不明白,他皱眉道:“你是不是做梦了?我何时刺……”
话还没说完,杨无间看着沈青石脸上焦急又迷茫的神色,却忽然意识到,那或许确实不是梦。
沈青石一心想让他杀了她,先前甚至已经把剑递到了他手上,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但也不至于如此精准地重现出她的“愿望”。
杨无间猛地擡起头,望向先前自己埋下“天听”的山洞一角,许多事须臾间便在他脑中串成一线。
所谓天听,或许从一开始就并非是天的声音……而是人识海中的魔障。
在肉井下,他担心沈青石会背叛,于是沈青石便“真的反水了”。
而方才,他担心庄天佑会醒来,于是庄天佑便“真的睁眼了”。
沈青石也是同样,她一心求死,想让自己刺死她,于是,他便“真的拿起了剑”。
杨无间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天听能让人所思所想成真,让幻象变为现实。
如果说天听就是长生心经,那麽庄天佑将天听放在身上,所看到,所听到,所练成的一切,究竟是真正的长生心经,还是他的心魔?
杨无间的心头不禁一阵狂跳。
而如果这就是长生心经的真面目,江湖中人人都想要的长生心经终章……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