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葱惊讶地站了起来,“谢大叔,这也太多了!我不能收!”
谢堪:“这钱是给看儿和雪儿的,他们叫我爷爷,这是我的心意。”
小葱便满是感怀地收下了,看了一眼清冷无人的螺钿铺,还是十分不理解,“谢大叔,当年你风华正盛,从多老远追来的女子都有,人家为了看你一眼,连续买你十几个梳妆盒,你怎麽就是不领情!你看你现在,都这麽老了,还孤身一人,我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老者躺在一动就嘎吱响的藤椅上,微微地摇晃着,嘴角挂笑,“你阖家团圆,可我看麻烦也不少。”
“唉你,你真是,跟你没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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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凡人後,病也多了起来。谢堪刻意没释放灵力来治病,就是想把该体验的都体验了。只见凡人肉身着实脆弱,四时八节都有灾要避。雨天里若还在外头行走,很快就会打喷嚏丶伤寒,严重的还会高烧不止。心情忧郁时,气脉运行也乱了起来,很容易就郁积心头,百病丛生。
他一年年地拄着拐杖看春夏秋冬,品味人间的一切。
大雪天,郑看儿提着一壶酒笑哈哈地跑进来,“谢爷爷,我爹让我给你送壶酒暖暖身子!”
谢堪面泛微笑,看着他把酒放下,在螺钿铺里活泼地四处转悠,看什麽都有兴趣。
“十五岁了,书都读七年了,背首诗给我听听。”
郑看儿吓了一大跳,“谢爷爷你又考我!我可不敢呆这了!”嘻嘻哈哈地背了一首,而後赶紧叫嚷着溜了。
近来,随着身体状况的下降,谢堪对于天道的思索似乎淡了许多。
当这具肉身载体状况频出时,连走一步路都费劲,吃饭有时会两手打拐,眼睁睁看着饭碗和筷子不受控制地从手里掉下去,想要垫脚去够顶上的梳妆盒都够不到,那盒子淡淡地置在高处,落了三四年的灰,谢堪已很难有心力再去想什麽虚无缥缈之事。
他近来的心情越来越哀伤,时常孤独地在月光下坐着,想很多旧事。
请郑看儿帮忙把梳妆盒取下後,谢堪不再离它一步,总是抱在怀里静静地坐着。青白熊猫头玉佩悬在腰间,和梳妆盒时不时地发出碰撞之声。
若是始终找不到更好的思路,他的修真路已明显来到了尽头。
待此次仙鼓出世,他和留在梦域的所有人都将甩出梦域,面对苏醒的虚空之主,静候死亡的到来。那一瞬,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他心心念念的一切,也至死都看不到了。
那种痛苦,不知和现在的肉身痛苦比,哪一者更胜一筹。
“谢爷爷!你怎麽还坐在外面,风多大!快回屋里去!”郑看儿远远地奔过来,一脸焦急。
见他坐在木椅上,郑看儿直接一把抄起,把谢堪抱了起来,抱回屋里暖和处。
解开腰上挂的几个药包,自来熟地去厨房给他煎药,“你这病啊可千万不能吹风!我爹叫我天天看着你呢,你看你又不听话跑去外面吹风!”
谢堪在屋里听见,苍老的双眼失神地动了动,带笑道,“我若有孩子,他必定像你一样孝顺。”
郑看儿在厨房里大笑,“你就得了吧,你都这麽老的老头子了,谁想不开要嫁给你。”
刻满褶皱的双眼不禁地眨了眨,一行淡淡的浊泪慢慢挂了下来。
手掌摩挲在花果清供梳妆盒上,喃喃自语,“白雪,若是灵界有对你十分真心的人,你不妨。。。。。。就嫁他吧。”
郑看儿端着药从厨房出来,见到屋里景象,却惊吓地大喊一声,药碗砸在了地上。“谢爷爷!”
他看见老者搭在他那宝贝梳妆盒上的手垂了下去,气息奄奄,只剩一口气。
“谢爷爷!谢爷爷!你别死啊,谢爷爷!你不要看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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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雪葱一家都跪在了谢堪的床前。螺钿铺前聚满了围观的村民。都知这谢老头重病缠身,就要死了。
小葱捂面哭红了脸,他两个孩子则哭得天崩地裂,连连摇动谢堪满是黄斑的手,“谢爷爷,你说要听我背诗的,我还没娶媳妇给你看呢,你别走啊!”
郑雪儿哭着从兜里掏出许多糖果,全都往谢堪身边塞,“谢爷爷,给你吃糖,我把我的糖全都给你,你快醒来吧。”
谢堪的神识清醒地看着这一切,可他对于这具肉身似乎失去了操控的欲望。他记得自己是个修士,可即便恢复修士身份,和现在似乎也无甚区别。
弥留时刻,谢堪把郑看儿的手和郑雪儿的手慢慢放在一起,“看儿,和雪儿,要,一直在一起。”
郑看儿哭得地动山摇,连连允诺,“我会照顾好妹妹的,谢爷爷,你放心吧!”
小葱的妻子抹泪转过身去和别人商议起白事的细节,屋子里的人也都被赶出去,螺钿铺慢慢清净下来。
夕阳慢慢低垂的时刻,衆人皆唏嘘地在外头板凳上坐着,就等待这螺钿铺主人一生的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