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收起目光,村民眼睛也黯淡了,烛照心里掠过一瞬酸楚。
嬴曦在旁道:“请诸位放心,先生必定能剿匪,也能让诸位亲人团聚。”
雨声里,唯有嬴曦话音坚定,能替烛照答允百姓,自然等同于皇帝本人,多少琢磨出些剿匪的计划。
衆百姓心里悬着渴望,有人肯给他们吃定心丸,当然都赶紧叫好,仿佛同做一场梦,想梦得更长久些。
以长庄村村正为首,各户代表相携相送,村民们将朝廷使者送出村口,送上马车,在潇潇春雨里目送使臣离去,直到于雨雾之中,渐渐淡去人影。
马车驶向别村。下一站,是长庄村的近邻。
车厢里,车轮声格外明显。驾车的衙差听不见。
嬴曦低声道:“先生,他们对朝廷燃起希望了。”
“……”烛照略微恍神,在嬴曦靠近时,察觉到他自带的那种宫廷御香气息浮动耳际。清冷犹如裹着寒梅的雪。
对朝廷燃起希望的,何止长庄村百姓?
最近与嬴曦同起同住,嬴曦就像展现给自己,他宝石不同的切面。
曾经围在自己身边,央着要听故事的孩子,曾经会跟自己分享小秘密的孩子,早已经长大了。
他是有担当敢拿主意的上位者,更是独当一面丶力挽狂澜的大秦国君。
烛照喉咙哽涩,勉强平静问道:“陛下能破解此局?”
嬴曦回答:“只是雏形。”皇帝也在思考当中。
烛照幅度不大地摇头。在拥有上千兵马,人质无数的山匪头子手下,想平安解救人质,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龙武军上山,山匪拉出两排良民,扬言敢发兵就砍,龙武军也要投鼠忌器!
思绪如麻。烛照叹气,换了个新话题,柔声问道:“昨晚为师没再听见你晚上咳嗽了,甘草片管用麽。”
“管用。”嬴曦点头。
没咳嗽,因为昨晚下雨,县衙到处是官兵,先生就算出门也没有独处的机会。
烛照哪知他的好学生长着坏心眼?
见嬴曦点头,柔软的棕褐色长发从耳边滑落几绺。
烛照心神摇晃,也没敢伸手,像儿时那样再摸嬴曦发顶,那如今是最尊贵的龙脑袋。
烛照越发叹道:“陛下能原谅人犯错误,山匪犹能招安,陛下胸怀若谷,世所罕见。”
最近称赞招安政策的人太多了。
但嬴曦出发点只是更多人给朝廷效力,不问出处,答得漫不经心:“为天下长久计。”
他说得太自然了,那时时把江山挂在心上的皇帝,是他的得意弟子,这让烛照能不满心激荡?
烛照既感到强烈的骄傲,又沉默了很长一阵,方才艰难开口,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如果……”
嬴曦目光投在烛照身上:“怎麽了先生?”
烛照张了张口,又合住,然後又再张开:“如果……老师曾也有错,陛下能原谅老师吗?”
嬴曦暗中吸气,感到愕然。
先生也许是在铺垫暗示,以为自己不知情,可嬴曦真真正正是个知情者。
他清楚烛照背叛大秦。烛照深谙律法,当然也应该知晓,就算他是主动招认叛国投敌,要受到的惩罚也极为严厉。腰斩,车裂,凌迟——烛照难逃一死。
烛照难道疯了!?
曾经嬴曦猜想,烛照叛国的结局,最终将走向烛照被他逼迫得惶恐不安,离开大秦南下,劣迹被自己昭告天下,永远背负骂名。
但实际上,嬴曦不知叛徒的身份,是烛照压在心上的块垒,他被道德拷问,被反复折磨!
学生的能力拨开了老师对国运的迷茫。
烛照不想再做那个蛰伏在阴影里的叛徒。
他心里清楚,此话一出,必会被冰雪聪明的嬴曦怀疑。但决定私下坦白时,烛照的灵魂,此刻都像是得到释然。
他已背叛过嬴曦,不可一错再错,不能步步沉沦!
即使为大秦法度所制裁,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完成朝廷的招安任务,是烛照最後的赎罪。
烛照涩声道:“陛下,罪臣曾与江南军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