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住手的“住”字,被嬴曦强忍回去。
他金口玉言,已下令惩罚永王,不好立刻改变。
而嬴荡毕竟是从永宁王府带出来的弟弟,纵使再对嬴荡失望,也不忍拔刀相向,看他血洒当场。
嬴曦阻止侍卫的嗓音微弱,可是嬴荡敏锐地捕捉到了。
永王面容僵硬一瞬,心里狠狠触发了酸楚,脑海炸起复杂的思潮:心中唯有江山的皇兄依然在意自己?——兄长是蝇营狗茍丶追逐名利的小人,谁需要他假意惺惺!
嬴荡皱眉赌气,突然孟浪无比地大喊:“兄长不让臣弟爬龙床!臣弟被疯狗咬死也爬!变成鬼也爬!兄长睡觉臣弟在梦里爬!一爬再爬!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嬴曦深深吸了口气。
“……”最近动用过度的脑袋,已分不清自己现在想杀人还是打人。
衆侍卫面面相觑,恨自己长着耳朵,怕被灭口。想立刻控制住永王闭嘴,却做不到。
这已经完全没有王爷的姿态,跟闹脾气小孩也差不多。
要是让他再喊下去,恐怕出未央宫范围,整座皇宫都得环绕着,清澈慑人的爬龙床。
不知哪个小机灵鬼这时提议:“放迷烟!放迷烟!”
乱刀阵中,迷烟四起。
嬴荡与垓心的几个侍卫终被迷倒,堂堂大秦皇宫禁卫,对付混账王爷,竟不得不使出了下九流的路数。
***
次日招安途中,洛县县城。
天朗气清,烛照暂时接管了洛县城务,谢千里负责当地城防。
这可能是洛县最有面子的一回,管理者乃是大秦顶级文臣武将。安全感提高百倍。
加上被劫掠至山寨的百姓绝大多数平安下山,招安使团做到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故而百姓欢悦,家家户户放起鞭炮,就连城中的人,都比以往多出许多。
白色战马踏地,走得很慢,踩在地上的炮皮子。红白相映。
谢千里正在巡城,一晃神,恰与街道两侧欣赏龙武军的几名百姓视线撞上,突然吓跑了两三个姑娘。
他暗中无奈,知道自己浑身凶煞之气,不过所从事的职业注定不可能形象太过友好。
而在谢千里看不见的墙拐角,那几个女孩同时警惕地探头,面对英国公银甲披风架着雄鹰的挺拔背影,声音清甜地议论:
“你们看到了没,那身甲片全是浮雕,雕工比县城里王银匠手艺还好。”
另一个姑娘偷笑道:“我阿兄在山上打猎,从来没猎到过鹰,说老鹰最敏捷有灵性,他居然养了只老鹰。难道因为是英国公,就要养鹰吗?”
“那平安县的威武伯,也没瞧见有多威武啊……”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哄笑起来,由于刚才不敢与朝官对视,话题局限于谢千里的装束,这点儿谈资也能让人探讨许久。
暮春清朗的风吹过长街,行道树繁花飘落。
那列巡街的龙武军,素白披风同时飘摆,发出猎猎的响动。
在洛县少女们的视线里,英国公率领衆银甲军士渐行渐远,姑娘们瞳孔反而是越来越亮。
而也就在此时,长街那头,天幕远处笨重地飞过来一只呆雁。
那大雁似乎跋山涉水,翅膀都忽闪不动,边飞边叫,叫得难听:“嘎——嘎——……”
雁这种禽鸟在老鹰的捕猎范围,尤其这种肉乎乎的大雁,不吃它简直都暴殄天物。
衆少女都以为接下来要欣赏一场猎鹰表演,权当馀兴节目,纷纷踮脚伸长脖子,看到的居然是,那老鹰不情不愿,挪开地方,给大雁让出充足的身位。
接着呆雁昂首挺胸,站在谢千里肩甲伸出长足:“嘎!”
倒丶倒反天罡了!令人愕然!
衆少女再度收获最新谈资。
这只呆雁正是信使,带来鸿雁传书,谢千里指端轻颤。
那薄薄的宫廷花笺纸里,透着一丝嬴曦身上常萦绕的浅淡御香,封皮书:爱卿亲啓。
谢千里并无所觉,他已在爱字上反复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