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官僚主义,圆滑心思,还有能力局限,造成了洛县荒芜丶问题越来越大的局面。
而他看似并没有犯哪条王法——如果不是嬴曦就在他跟前,听高县令剖析心路历程。
嬴曦缓慢地吸了口长气。
夜雨天清冷空气强压下帝王复杂的心绪,九品知县,七窍玲珑,人心何等难以揣测!
那必须设身处地的观察,与世上不同层次的人沟通,才有可能积累丰富的经验见识,预见解决各种疑难杂症。
嬴曦闭上眼。
如果说前世还有要反思的地方,前世命短,到处救火,没能看到这些民情。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烛照道,“错过农时不可种粮,不代表不能种豆,谷雨之後补种棉花,秋收依然能得到经济作物,拿棉去换取粮食依然可行。”
烛照博学多通,当场默下改变土壤性质的方子,还有除虫催熟,种植要领,农事技巧等,这就是帝师的神奇之处。
嬴曦想,老师似乎愿意主动再为大秦贡献自己的才华了。他感到欣慰。
甜统嘿嘿笑道:“看吧陛下!多亏你做任务,上涨五点好感度~”
***
匪患要除,耕田也不能荒芜。两边同时展开。
明日将由烛照代表朝廷,亲自进村劝课农桑。今晚招安使团在洛县安顿歇着。
洛县财政艰难,早已支撑不起馆驿。
高县令舍弃小我,让出整座县衙给龙武军休整,又让出他的房间,他老婆的房间,给朝廷的大人物。
高县令清贫,贸然接待,房里竟都没看到件金银器,老婆胭脂盒见了底。从这点看,他也不算完全的昏官。嬴曦再度了解了人的复杂性。
县衙共两间上房。
观察已知,高县令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双人床。
高夫人房间宽敞,有两张床,负责伺候的侍女还有张小床。
于是帝王与帝师,将军和副将,站在走廊面对挑选房间的抉择。
谢千里身高腿长,早看出两处房间的区别,却目光落在大屋,隐有思索。
按理说,皇帝当睡县衙主位,但是主屋摆不下另一张最窄的小榻,双人床太大,占据多半空间。
可他眼见双人床,心里竟堵得慌,宛如卡着鱼骨,视线不经意掠过嬴曦只穿了里衣的单薄肩膀,又在腰线处匆忙收紧目光。
谢千里低声禀道:“陛下九五至尊,与先生同榻恐怕不妥。臣请陛下三思。”
三思的意思是,烛照跟他俩挤一挤。
可话说得太含蓄,嬴曦要完成监视计划,师徒不能分开。
嬴曦不免想到别处:让朕与帝师睡双人房,因为谢千里不想睡别的女人的屋?
——“我有心上人,唯恐他不悦。”
灯影里,嬴曦眯起深灰色的眸子,眼底盛满锐利的流光。
嬴曦打量谢千里,对方卸去铠甲,穿着常服,削弱了杀气变得干净明朗,像是遥远记忆中那个少年。
而现在这人小意体贴,谨小慎微的模样,全都付给他那位八字没一撇的神秘意中人,还竟敢拿皇帝当借口?
满腔心绪,化作股无名业火!
嬴曦瞪视一眼谢千里。
唯独那道眼神少了些皇帝的感觉,含嗔带怒,蜇得谢千里无缘无故低头,神情错愕,却不知错在何处?
嬴曦已占进有两张床的大屋,隔着门槛,指甲嵌进掌心,丢到外面却是轻飘飘的话。
“谢卿洁身自好,唯恐意中人不悦,朕应当成人之美。”
春雨朦胧,门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