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嬴荡暗暗的咒骂没能引起任何人注意,马蹄声渐行渐远。
雨声则是明显起来。
车窗内,嬴曦抵着唇咳嗽了几下,对嬴荡刚才的行为摇头苦笑。
车窗外谢千里被那声咳嗽牵动,更加确定了嬴曦的情况:“陛下不舒服?”
“有些嗓子疼,是小事,朕喝点药丸应该能好。”
可他认为的小事没让谢千里忽视。
谢千里在车外打量,温声说:“茶解药性,服药不能饮茶。”
“点心太干,龙眼上火,都不宜食用。”
帝王随军向来把身体状况隐瞒,军士们粗枝大叶,车内准备的都是当地特産,至于皇帝能不能吃,他们并不知晓。
“臣让人换下去。”谢千里说。
这趟外出身边没有玉镜伺候,跟军士们比起来,他当然算精细的,如今谢千里指出来,嬴曦才发现确实过得有点儿糙。
嬴曦心头泛起毛绒绒的痒,好像抱着只拱他的狗。
嬴曦淡笑:“不必换,反而惹人注意。朕可以忍。”
窗口却递进来一只手,手里攥着个表面沾着雨水的水囊。
谢千里道:“是温水,臣还没喝过。”
谢家节俭,谢千里爱惜器物,水囊洗得干干净净。
嗓子疼就要多喝水。
嬴曦接过水囊时,雨珠微凉,他心中流淌着一股温热。他打开水囊抿了口。水温刚刚好。
嬴曦看不见自己唇边已然噙了笑。
他此生大部分时光都活在算计里,包括车外这个男人,也属于他算计的对象,前几天他才刚敲打过谢千里。
但偶尔受人照顾,嬴曦有如回到了从前。
回到童年,回到芳兰殿受困时,回到更久远的郡王世子时期,他还被人千娇百宠的时候。
嬴曦啜饮,轻轻道了声:“苦。”
那水囊是皮质的,装了水肯定发苦。平时他喝习惯早已经感觉不出。谢千里一时无措,竟不小心办坏事,让小曦受委屈了。
谢千里:“臣……”
——“打住,你又要说罪该万死了。”嬴曦带着几分笑意说。
谢千里被截在唇边,默然不语。
他一边驱马行路,一边用馀光注意车里。
车里面嬴曦捧着水壶,小口小口地抿着,安安静静,喝得认认真真,君临天下的帝王,在这一刻竟显出别样的乖巧。
谢千里完全招架不住。
嬴曦穿过自己的衣服,他们共用过水囊,战马丶鹰隼丶葡萄……每一枚承载记忆的碎片,都把嬴曦拼合成为,如今他生命中最无法割舍的模样。
谢千里闭起眼睛。雨水沿脸颊滑落。
嬴曦唤他:“喝完了。”
谢千里伸手接过水囊,水囊在半空定住。
他手臂悬着,见嬴曦凑上了车窗。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微弯成两道新月。
他语气与平日下旨时略有不同,轻声夸道:“好驹儿。”
“……”
谢千里心中绽放出大团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