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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孝（第2页）

“滚——！”褚亦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抓起手边能碰到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和药汁四溅，“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滚！！”

他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伤口处的鲜血汩汩流出，脸色迅速变得灰败，身体因极度悲恸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苏景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如刀绞，却不敢再刺激他。他踉跄着後退两步，嘴唇颤抖着：“好好好！我走！你别伤害自己……”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几乎陷入疯狂的褚亦燃，痛苦地闭上眼，转身一步步挪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半月後，残阳如血，映照着通往燕京的官道。

军队疲惫而沉默地缓慢前行。去时旌旗招展丶甲胄鲜明的二十三万大军，归来时，只剩下不足八万的残兵，人人带伤，士气低迷如同这初冬的天气，萧瑟而绝望。而那折损的三万精锐，更如同一个巨大的丶血淋淋的窟窿，刻在每个将士的心头，也落在了沿途每一个观望的百姓眼里。

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起初还只是沉默的注视，但随着队伍深入，议论声渐渐变大，最终汇成无法忽视的声浪——

“看呐…就回来这麽点人…”

“造孽啊！听说死了三万多！都是好儿郎啊！”

“我就说这仗不能打！漠北那是好去的地方？”

“听说是国师卜了个大吉卦？真是害死人不偿命！”

“呸！褚家那小子也不是好东西！天天故弄玄虚哄得陛下晕头转向！”

……

褚亦燃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车外的每一句议论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上。他脸色苍白，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与苏景同乘一车，两人却不曾交流一言。

就在一片“国师误国”丶“陛下昏聩”的骂声中，褚亦燃缓缓擡手掀开了车帘。

“阿燃，别听……”苏景下意识地想阻止，伸手欲拦。

褚亦燃甚至没回头，只是侧过脸，投去冰冷彻骨的一瞥。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却让苏景的手僵在半空，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几个文人打扮的男子的议论声格外清晰地传了过来——

“……要说最惨还是褚老将军，一生忠勇，落得个尸骨无存不说……”

“嘘！小声点！不过也是，褚老将军真是可惜了……养了这麽个不孝子！听说就是他怂恿陛下深入漠北的！”

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却又足以让附近的人听见：“唉，别提了，有这麽个祸害儿子真是家门不幸！连安宁郡主她都承受不住……悬梁自尽了，真是可怜可叹啊！”

“哐当——！”一声。

褚亦燃像是被惊雷劈中，整个人猛地一颤，撞开了车门。

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踉踉跄跄地扑向那几个议论的人，腹部的伤口传来剧烈地疼痛，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你……你方才说什麽？！”他一把抓住那个说话者的衣领，目眦欲裂，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你再说一遍！我娘怎麽了？！！”

那人被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浑身哆嗦，脸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说啊！！！”褚亦燃疯狂地摇晃着他，声音凄厉得破了音，“我娘到底怎麽了？！！”

周围的百姓都围了过来，就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猛地冲了出来，哭喊着扑向褚亦燃，用枯瘦的手捶打着他——

“我儿子呢！我儿子为什麽没回来！他们说我儿子战死了！都是你们这些人瞎打仗——”

老妇人的哭嚎如同点燃了引线，更多百姓围了上来，哭喊声丶咒骂声如同潮水般将踉跄在地的褚亦燃淹没。

“拦住他们！谁再闹事，格杀勿论！”

苏景惊怒交加的吼声撕裂了混乱的空气，随行的士兵立刻上前压制住了激愤的百姓。

失去束缚後，褚亦燃喃喃自语，随即跌跌撞撞地朝着镇远侯府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像是感觉不到伤口的剧痛，也听不见身後苏景急切的呼喊，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当他终于踉跄着跑到那条熟悉的丶威严的街道尽头，擡头望去时，只剩下刺目的白。

镇远侯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之上丶檐角之下，赫然挂满了惨白的灯笼和白色的幡布。寒风萧瑟，卷动着那些白布，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悲恸。

褚亦燃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侯府门前的青石板上。

“阿燃——！”苏景紧跟着追了上来，看着他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样子，心如刀绞，急忙上前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褚亦燃猛地擡起头，盯着苏景一字一句道：“苏景，你不是跟我说我父亲战死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吗？”他几乎是嘶吼着质问，“那我母亲为什麽会知道？为什麽？！”

苏景被他眼中刻骨的恨意刺得後退半步，脸上血色尽失：“我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

褚亦燃累了，他不再看苏景，也不想再听任何苍白的辩解。他只是用尽最後一丝力气，朝着那挂满白幡的侯府大门，用膝盖一步步艰难地跪行而去。

他的额头抵在了冰冷刺骨的石阶上，身体因剧烈的哽咽而疯狂颤抖：“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