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祠堂里,郑舒仪看着丈夫紧绷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发问:“你非要把他逼到绝路吗?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褚忠翎背对着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声音里带着疲惫:“你忘了诏狱里的大哥二哥吗?苏景睚眦必报,褚氏迟早要遭殃。”
郑舒仪一怔:“不会吧…大理寺还未定案……”
苏景登基之後,褚忠岳和褚忠河就以“勾结逆党苏祁”的罪名被关进了诏狱,只不过这几个月苏景一直在处理水患和军务,还未腾出手来处置逆党。
“怎麽不会?”褚忠翎冷笑一声,“陛下刚登基不久,无论是整顿军务还是处理水患都需要银子,可你想过这钱从哪来吗?南苏皇室百年积弊,国库早被蛀空了,陛下要做大事,自然要从世家大族身上想法子。”
“我大哥二哥在诏狱里就是现成的刀柄!陛下正好拿褚氏开刀,既抄家敛财,又杀鸡儆猴!”烛火噼啪一跳,映出他眼底的血丝,“再者说你还不清楚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吗?这样心怀怨怼丶睚眦必报之人,怎麽会轻轻放过……”
郑舒仪声音发颤:“那阿燃怎麽办?”
褚忠翎脸色一变,拂袖离去:“这个不孝子,且让他自生自灭吧!”
风雨欲来——
褚忠翎也不知前路在哪,可事已至此,不如直接将褚亦燃彻底推出去,让所有世家都看到褚亦燃早已和褚氏离心,让所有人都知道褚亦燃早已站在了苏景的身边。
他这个傻儿子,到现在都不明白走到苏景身边需要付出什麽样的代价。
——
褚亦燃在乾清宫的床榻上昏睡了三天三夜。高烧中,他总是梦见小时候和玩伴们在学堂的梨树下追逐嬉戏,梦见父亲教他读书写字的严厉模样,又梦见苏景在槐树下对他微笑的温柔脸庞。那些破碎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旋转,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第四天清晨,他终于退烧醒来。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扫落,飘落在窗台上,带来一丝凉意。他挣扎着坐起身,却听见宫人们窃语着陛下推行的新政,褚亦燃心中莫名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出声叫了一名宫人来问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推行施恩令,凡王公贵族身故,其封地由诸子均分继承,不得独传嫡长;二曰科举扩召,取士标准废除门第限制,取士名额增扩三成;三曰肃贪令,彻查全国粮银账目,凡贪墨赈款军饷者立斩不赦;四曰整军北伐,裁汰冗兵,精选锐士,年後即刻出兵北伐,收复失地……”
褚亦燃听着宫人描述苏景的旨意,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他哑声问道:“陛下在哪?”
为首的宫人抖得如风中落叶,腿一软跪了下去:“陛下…陛下在午门…监丶监刑……”
褚亦燃皱眉:“监什麽刑?”
宫人支支吾吾道:“褚丶褚氏逆党…陛下下旨…诛其三代,女眷没入教坊司…主犯凌迟,馀産充作军资,令文武百官三品以上皆到场观刑……”
话音未落,褚亦燃已踉跄冲出门外。赤足踏过九重宫阶,刑场的血腥气隔着三里地就扑面而来,混着硝石与腐臭,呛得他几乎呕吐。
午门外已是人间炼狱,汉白玉广场被血污浸成暗红色,褚忠岳丶褚忠河被缚在铁十字架上,浑身已无完肤。刽子手的刀片细如柳叶,每剐下一片肉,便有官吏高声报数:
“第九十七刀!”
褚忠岳和褚忠河的儿孙们被压在一旁的断头台绝望地哭喊着,文武百官站在阶下瑟瑟发抖,苏景高坐监刑台,玄色龙袍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他指尖闲闲点着名册,高声道:“都看清楚了,褚氏两兄弟贪墨江北三百八十七万两赈灾银!”他扬起手,禁军哗啦啦擡出数十口檀木箱,箱盖掀开,里面都是堆成山的银锭。
“褚氏之刑,绝非终局!”苏景的声音如淬冰的刀刃刮过每个人的脊骨,“这段时日大理寺可是忙得很,越国公孟氏丶肃国公杨氏,平宁侯赵氏,还有与其勾结的一干人等,共计三千七百六十九人,这些啃食江山丶搜刮民脂民膏的蛀虫,朕一个都不会放过!全部秋後问斩!”
“有他们作鉴,朕看从今往後,谁还敢贪!”
褚亦燃看着苏景站在血泊与银光之间,龙袍下摆浸透暗红,身後是堆积如山的罪银和血肉模糊的刑架,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修罗王,要以滔天血海洗涤整个王朝的积弊。
仿佛有所感应,高台上的苏景突然转头,两人的目光穿透血雾相遇。
这一次,褚亦燃眼中最後的星火也熄灭了,只剩一片冰冷的丶彻底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