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姜府门口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又极快地四散开去。鼓声并不停歇,像是敲给汴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听。
“是登闻鼓!”二人异口同声,虽然是多方谋求而来,却还是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惊疑不定。
“今夜是我当值,我会即刻进宫,你不必担心,爹曾传信来火烧了渭宁粮仓,或许与此事有关。”後半句话姜青野放低了声音。
悬黎嗯了一声,嘱咐他:“先静观其变,不要作声,宫里我还埋了一颗雷,不知何时会爆,你当心别被牵连。”
二人于御街分别,姜青野策马朝宫禁而去,悬黎的车驾却缓缓停下,她掀开车帘静静看着姜青野远去的方向,眸色深深,“山雨欲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容有失。”
兵不血刃是最好的,若是真的要刀兵相向,相信姜青野也有法子应对,能尽最大努力保全百姓。
像是要应和她的话,豆大的雨珠打在她扶帘的手上。
雨,真的来了。
汴京在登闻鼓的急响里,迎来了连绵的秋雨,给原本温暖干燥的秋意里带上些滞涩的湿冷。紫宸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燃得正烈,却驱不散殿内陡然凝结的潮气湿意。
“渭宁柘波,屯兵蓄粮,军粮失火劫掠百姓,致使渭宁周边三镇,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成了流寇气候。”内侍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捧着奏报的双手微微发颤。
御座上的官家一脸凝重,指节泛白。他素来温和的眉眼此刻笼着惊怒,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案头堆叠的奏折忽然显得格外沉重,仿佛压着的不是纸墨,而是西疆万里疆土的安危。
大殿之上,有品阶能入大朝会且在京的官员,全部在列,有关边境,哪怕是仅有一丝风吹草动也会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是这样规模的登闻鼓声。
“实在放肆!”一声怒喝从殿中炸开。
总是一副老态龙钟模样的大相公吕宿怒不可遏,往前踏出半步,朝服的广袖扫过冰凉的地砖,“朝廷允柘波保留节度使之权节制边镇,对其世代恩荣,他竟欺压百姓,此乃谋逆大罪,当发兵讨之!”
他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目光扫过群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臣请陛下即刻削去柘波节度使之职,命边将整肃兵马,犁庭扫xue,以正国法!他若不从,便斩其子以儆效尤。”
站在另一侧的韩相公难得与大相公有志一同,紫袍下的脊背挺得笔直:“吕相公所言极是!柘波狼子野心,非今日才有。若今日姑息,他日必成心腹大患。愿陛下尽早排遣能臣干将前往西境平叛,定要将这叛逆擒回汴京,碎尸万段!”
他文人弱骨,今日却声音洪亮,带着宝剑出鞘的锋锐,引得殿外的值宿禁军都悄悄屏住了呼吸。
钟太傅却微微蹙着眉,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渭宁边镇兵乱,确是大逆不道。然柘波渭宁掌政多年,兵强马壮,又熟悉地形。臣前些年游历西境,见渭宁骑兵往来如风,若贸然深入,恐中其诱敌之计。”
他声音沉稳,目光落在御座上,“臣以为,当先整饬边防,加固城寨,再徐图进取。”
“钟太傅这是姑息养奸!”程渠逮到机会,猛地转头,与钟太傅四目相对,“兵贵神速,若不及早産出柘波这颗毒瘤,难道要西境无辜百姓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民不聊生吗?若不速战,岂不是助长助长逆贼嚣张气焰!”
加固边镇防的是谁?是被逼为流寇的无辜百姓吗?
“程大人可知永夜关之战的教训?”钟太傅的声音陡然提高,“全军覆没,岂是兵力不足?是轻敌冒进之过!”
殿内顿时起了骚动。几位老臣垂着眼,手指拈着胡须,显然想起了当年永夜关失守时传来的败报——尸横遍野的战场,染血的奏报,还有那些哭着认领亲人骸骨的边民。
馀燕岑轻咳一声,打破了僵持:“陛下,依臣之见,兵者凶器,不可轻用。如今国库尚不充裕,东安丶河北又有天灾频发,若西境再动干戈,恐难支撑。”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或许……可排遣安抚使,带着些财帛器物,稳住边境,再图後计。”
“馀大人这是要姑息养奸吗?”程渠集中火力对着馀燕岑,眼中满是鄙夷,“我大凉开国至今,历代帝王皆是铁骨铮铮,何曾向恶臣低头?此事若成,陛下颜面何在?列祖列宗面前,我等又将如何自处?你我寒窗苦读十馀载,是为了穿上这身官服安抚逆贼吗?”
馀燕岑脸色涨红,却仍梗着脖子反驳:“颜面与万民相比,孰重孰轻?若战火连绵,反倒叫西境百姓流离失所,陛下难道忍心见之?”
争论声越来越烈,吕丶韩摒弃前嫌的“主战”与钟丶馀一系的“主和”像两柄利剑,在殿中反复交锋。
官家头疼看着眼前吵成一团的群臣,忽然觉得龙椅底下好似生了钉子,扎得他坐不安稳,侧头看看帘後妆冠齐整的大娘娘,大娘娘却不置一词,好似终于决心放权给他,在这要担当骂名的紧要关头。
忽地,他想起昨夜翻阅的边报,上书渭宁节度使柘波不仅大肆囤积武器军备,已派使者带着“亲笔密信”前往契丹,似有联合抗凉之意,与岭南来报不谋而合。
又想起户部奏报,说今年的军费已超往年三倍,仓库里的粮草恐怕撑不过明年春耕。
“够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御座上。
陛下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掌心上已被掐出几道红红的指痕。
“传朕旨意,”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命庆州丶桓原丶渝州丶延州四路经略安抚使,严守边境,不得擅自出战。”
吕丶韩一系猛地擡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而被迫上殿充人头听政,始终未发一言的云雁则是深深低下头去,掩住了眼中的鄙夷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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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叽叽呱呱的朝臣吵架,和只听自己愿意听的陛下。
姜青野:毁灭吧,悬黎前世为了这些干出声的炮仗去和亲,白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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