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挨到王妃身边,低着头把王妃滴血的手指包好,撒娇一样问她:“娘亲是不允许女儿嫁给伯言大郎君,还是不允许女儿嫁给行伍之人?”
“我……”王妃哑口无言。
“我打听过,伯言大郎君一无姬妾二无通房,更未流连秦楼楚馆,洁身自好,加之许叔与婶婶曾与你同阿爹相熟,定是不会做刁难新妇的舅姑,比照京城官宦人家择婿,伯言大郎君可算良配了。”
悬黎神色语气都极其平和,遣词用句也恰到好处。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王妃静静看着悬黎明白分析利弊,没有半分娇羞的坦荡神色,暗自叹息,“你说的这些都很重要,可那不是最重要的。”
王妃揉了一把悬黎怀中的玉柱,语重心长道:“只活当下如我,心智坚定如段瑜,在择定一人时,都曾少女怀春,幻想与夫君情长一世,琴瑟和鸣。”
她至今都记得与夫君定情时的悸动,巨大的愉悦几乎要将她淹没,仿佛前十几年的快乐都攒在当铺,在那一刻一齐兑给了她,什麽都是甜的,连做梦都要笑醒。
还有段瑜,那样稳重干练的一个人,议亲的那一段时间,罕见地日日带笑,待人都和蔼可亲了不少。
绝不会是现在悬黎这样子。
“可是元娘啊,”段瑛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悬黎的脸,“你提起你要嫁给许伯言时,连半分难为情都没有,那不像是在说心上人,甚至都与你幼时下学回来说许伯言课业没考过你时的神色没有半分不同。”
固然能嫁,但又有什麽滋味呢?
悬黎却不赞同,“没有感情可以培养,但这样登对的人家却不可多得,不过既然阿娘暂时不赞同,那女儿过两日再提。”
“那,”王妃欲言又止,悬黎没说错,她自己嫁了将军,早年丧夫,远人孀居,她不想女儿走上她的老路,所以心底里不是很赞同女儿也嫁行伍。
可悬黎提起许伯言,倒叫她不可抑制地想起姜青野,她是不喜欢那郎君,但那郎君可以叫她这个快把自己练成庄严宝相不动如山的塑像模样的女儿有些别样的情绪。
重新鲜活得如同一般及笄的女郎。
这是她这个娘亲都没做到的事,更多时候,她觉得悬黎倒像是她娘一样。
悬黎揉着猫,幽幽叹口气,蹙眉蹙得恰到好处,既能引起王妃的注意却又不至于过于伤春悲秋,“按理说,阿娘不喜那秦家二郎,我这做女儿的应当是举着大棒将人打出京城去才对,只是如今打不得了。”
“这话怎麽说?”王妃想起上次分别时,秦照山那仿佛被人抛弃一般的可怜神色,心底划过一丝不忍,被她拼命压下,是这人先对他信口开河的,这是叫她们母女被人指点呢,活给吃些教训。
“谁叫他脑子一热跑到京城来,还去拜见了陛下,陛下正愁没有把柄拿捏岭南呢,这麽大一个质子就这样自投罗网进了京,陛下把他塞进英王府了,要云雁与他同吃同住,这是要将人扣在京城一辈子了。”
悬黎说起闲话来,的确有些街头巷尾传流言的架势,她还压低了声音,“这下只怕秦照山要当家族的千古罪人了,不过也算功在社稷,来日陛下收服了岭南,不知是陛下先容不下他,还是秦家先容不下他。”
王妃忍不住问道:“他也算帮了陛下的大忙,陛下为何会容不下他?”
悬黎凑过去,神秘兮兮道:“阿娘你想啊,如果秦家当真看重他,真心归附,交出权柄,那还好说,若是他成了岭南的弃子,那他自然也就是朝廷的弃子,一颗弃子……”
悬黎言语未尽,王妃已然能领悟其未尽之意,弃子自当被舍弃,被舍弃的人,自然不用存活于世。
“若是岭南不情不愿地归附了,朝廷为了面上过得去,要给岭南一个交代的话,阿娘细想,谁被推出来做这个挑拨离间应被千刀万剐的小人最合适呢?”
那自然是千里迢迢进京来上赶着点陛下的眼,要陛下注意到岭南这块还不完全归属自己的地方的秦照山。
悬黎还像模像样地添上一句,“阿娘可千万不要对旁人提起,擅自揣摩圣意,这罪名也是可大可小。”
“元娘!”王妃心念几转,悬黎都要走出垂花门了,还是叫住了她,“你方才说的这些,你若是秦照山,可有破局之法?”
悬黎笑道:“有啊。”
王妃心头乌云也散去一些,“什麽办法?”
话音里还有一丝未被她察觉的急切。
“走啊,”悬黎像是未察觉王妃神色有异一般,“无论他是来做什麽的,都抛下去,趁乱一走了之就是了,若是我,就趁乾元诞的时候走,那时四境诸邦皆来朝贺,运作得宜的话,等京中察觉他不见了,没准他都走到渝州了。”
悬黎还细细补充,“天高皇帝远,再派亲信接应,他定能平安回到故地,回家顶多是一顿毒打,在京嘛,那就是要赔上一生了,阿娘,你说这样很傻是不是?”
很傻,傻透了,王妃恨恨地想。
从前看着停聪明识趣的小孩儿,怎麽就变成了不管不顾的一根筋了。
可别带累了她们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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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段瑛:我可不当千古罪人红颜祸水,给老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