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璩三言两语,将陛下的心绪拉扯地几番起伏。
悠悠一声叹息过後,正殿後的黄花梨桌上只剩一只宽口的建窑兔毫盏,厚厚的茶汤面上是一株将要成型的梅树,只有一条树枝长长地攀长出来,几欲从茶面挣脱而出。
绘制这茶百戏的人,心思应当不在茶汤上,这茶咬盏时候不长,没一会儿功夫便散了。
而从後殿出来的贤妃邓韵如,擦干净了自己手上的茶渍,低声嘱咐水心:“今日听到的事,一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若是叫我爹知道了,我便将你逐出宫去。”
水心知道轻重,脸色也没比邓韵如好到哪里去,赶忙应道:“娘娘放心,婢子心里有数。”
邓韵如的脸色也没好看几分,她身边的人她约束得住,那殿前的阿弟呢?他听到些许风声会不会动些不该起的心思?
大娘娘与陛下斗法,作壁上观才是正理,贸然介入其中,不论哪一方胜,邓家都会碍眼,哪怕他们已经与陛下共荣共损。
她却还是想尽可能地给邓家寻一个稳妥的退路。
“晚些时候将三小姐请来,不要惊动旁人,你知道该怎麽说。”邓韵如眉心微蹙,疏朗的枝桠漏下被细碎切割的光,斑驳在邓韵如脸上,树影游移,轻抚她的眉心,却没能将那结给推开。
她进宫後这短短数日蹙眉的次数比同先头夫君成婚数载都多,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她也算是初窥门径了。
而心中难免升起一点儿无法言说地对大娘娘的钦佩之情,大娘娘能做到如今大权在握的这地步,又不知付出了多少。
水心谨慎地点点头,搀着自家娘娘回住处去。
*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我若是你,便即刻设法回北境去将少将军留在京中”悬黎看着不请自来出现自己院里的姜青野,嘴角下拉,一副公事公办生疏语气,两个人已经在对方面前撕破了所有僞装,悬黎说起话来也不再客气。
姜青野眉眼弯弯,心情很好地往那青蛙仕女旁边放了一尊青蛙郎君和几只能浮水的木头鸭子,青蛙郎君线条简单,但劲装短打,手里还拿着一柄长枪,像是青蛙仕女最忠诚的护卫。
木头鸭子的篆刻要好上许多,线条柔和圆润,还点了眼睛绘了羽毛,细细地上了一遍油,这几只鸭子自由地浮在水面上,悬黎板着脸看过去,鸭子头上的发饰都是她戴过的,剩下几个作男鸭打扮。
不知为何都要成双成对。
放好这几只鸭子,姜青野朝悬黎走过去,悬黎看他一眼,却没有退开,也没有打断他。
“头上这玉兰簪子瞧着不错,但真有危险,哪个会等着你拔簪子呢?”寻常戴戴也便罢了,还是不要太过指望这簪子能成大杀器。
姜青野从自己怀中摸出个檀木盒子,打开是一对莲花金镯,悬黎垂眸,这莲花与她前世褪给姜青野的那一副一模一样。
倒是难为这人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姜青野细心给她戴上,“将玉镯做成中空太难了,我还没研究出来,好在金镯不难,你偶尔出门也可戴一戴。”
悬黎腕上的轻微凉意吸引着她低头去看,錾金镯整体瞧着很完整且严丝合缝,姜青野按了按莲心,自莲心处漫出一阵烟气来,是寻常熏衣用的檀香。
“这个可以替换成迷香。”姜青野说着将一个圆肚红瓷瓶搁在悬黎掌心,他常年握枪,指腹带着薄薄一层茧,划过悬黎掌心时带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底。
姜青野贴心给她介绍:“这个是我调的,起效快,随风散,别误吸了。”
姜青野又按了两下莲心,自莲心处弹出半寸长的匕首,“刃上喂毒,见血封喉,足以自保,我还备了一些暗器,等你闲暇时我教你发暗器,谁敢近你周身三尺,你尽管暗器招呼。”
悬黎随着姜青野的讲解认真去看,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姜青野脸上,这人温声细语讲解镯子用途的模样堪称温柔,脸颊上的梨涡也随着他说话而时隐时现。
悬黎脑中莫名浮现了那句,见君则有,不见则无。
指尖有些痒,但悬黎忍住了戳他梨涡的冲动。
“萧悬黎,”姜青野的目光仍旧在那对镯子上,颊上的梨涡却加深,以悬黎的角度看过去,是个极其灿烂的微笑。
风穿回廊,带起檐下脆铃与院中竹影摇晃,他说:“在英王别庄的那个晚上,我知道你其实没醉。”
檐下铃响,不及心响,竹影摇动,不及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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