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眉眼间只剩下一贯的沉稳,他的声线带着一种独特的低冷,看着苏知,低声道:“人工救援队大概三天能到达山谷附近,你跟着救援队回去?我会安全地把你送上去。”
谢疑其实压根不需要营救,这部分救援是为了除了他之外被困住的苏知准备的,苏知并不知道这点,但他注意到谢疑的措辞有些奇怪。
苏知眨眨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好与不好。
他发现谢疑没有在这个方案中提及自己的去向,感到困惑,于是用最迟钝的态度询问出了最敏锐的问题:“那你呢?你和我一起回基地吗?”
谢疑似乎不想谈论这个,但是避而不谈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向导在愿意关注的问题上会展现出超乎预料的敏锐,难以被糊弄,被这样正面挑明了询问,没有隐瞒的空间,谢疑停顿了一下,还是低声交代道:“我会在核心区再待几天,异常需要排查清楚。”
苏知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像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追问道:“你自己吗?”
他眼睛里带上了一点惊讶,说着脑袋往一侧歪了点,只歪了很轻微的幅度,几乎是人类肉眼看不出的幅度,应该是连苏知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一个隐秘的小习惯,在非常困惑和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做出的微动作,和他的精神体小鸟歪着小脑袋看人的样子很相似,只是精神体相比主体要诚实外放的多,把苏知的潜意识放大地表现了出来。
谢疑看着他,又停顿了一下,说:“嗯。”
苏知花了几秒钟理解了这个回答,然后有点惊讶地说:“不可以吧。”
单独一个哨兵在污染区活动是非常危险的,这是即使苏知这种非医疗型向导也知道的常识,哨兵很容易受到外界刺激,在污染区这种地方一旦出现问题,精神力紊乱,没有向导帮助,伤亡率会非常恐怖。
“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待在核心区?”苏知对这件事感到非常不解,他不明白基地怎么会允许这样危险的方案?
谢疑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更低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试图说服苏知:“你身体不好,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好吗?”
这是很有效的安抚情绪的技巧,苏知却不吃这套,谢疑的回答让他不太满意,他语气带上了一点急切,并不回答哨兵转移话题的问题,仍旧重复道:“不可以,太危险了。”
苏知努力地试图说服他:“我不太会精神梳理,但是可以学,留下多少会有点帮助。或者不要我,留下救援队里医疗型的向导,不要一个人。”
谢疑只好稍作解释:“不需要其他的向导,我的精神力很稳定。”
苏知:“……可是你是哨兵。”
哨兵和精神力稳定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任谁也很难相信。
哨兵定定地看着他,说:“你昨天晚上不是感受到过?”
苏知怔了下。
毫无预兆地提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苏知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情变得更加波澜,他短暂窘迫一瞬后,找回思考能力,想到昨天短暂的精神力接触时,好像确实没有从谢疑的精神力中感受到不稳定的信息。
谢疑的精神力很强势,甚至能够用精神力触须反过来禁锢住苏知,昨晚如果不是哨兵很有分寸地主动退开,苏知其实没有把握挣脱。
但是那次接触太短暂了,苏知当时又慌乱,于是也不敢确定。
说到底,他确实是想不通,谢疑一个哨兵,哪里来的底气说自己不会在污染区有危险?这在苏知的认知里是完全违背常识的事。
“如果不放心,可以检查一下我的精神图景。”
见苏知迟迟不说话,哨兵稍稍低下头,沉声道。
苏知:“……”
这是个有点危险的提议,尤其是在苏知刚刚回忆昨晚,已经明确意识到,他大概没有从哨兵手中逃走的把握之后。
但他犹豫片刻后,或许是求知欲作祟,分走了一部分理智,他竟然对着谢疑点点头,说“好的”。
这下轮到谢疑沉默了:“……”
他大概没料到苏知会这么……基本上没有犹豫地同意。
明明昨天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吓得要贴着墙睡觉。
哪来的胆子?
如同苏知不明白谢疑为什么如此笃定,谢疑其实也会下意识沉默于苏知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
谢疑有半分钟没有说话,眸色中有些苏知看不懂的情绪涌动。
他很明显是那种思维能力很强、非常擅长让别人听从他控制的类型,但是和苏知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常常地陷入要思索的境地,显得他像是不擅长揣摩人心。
这并不是因为苏知给他的问题有多么困难,苏知对于为难人这件事可以说是完全不擅长,他的想法也相当简单直白,有时候谢疑会比苏知自己更先明白他的想法,但这些都不影响谢疑的情绪会被苏知的一句话、一个小动作轻易牵动。
苏知看着沉默的哨兵,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困惑。
谢疑,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知想到刚才的一个略感奇怪的细节。
在基地发来的那通回复的第一行,有一个代表尊称的音节,苏知推测应该是类似阁下、长官之类的正式礼节称谓,这很奇怪,因为回复是代表整个基地的立场,对于个人,就算谢疑的精神力级别很高,也没有理由用上这种带有明显阶级意味的尊称。
除非是对主城区来的、职位高于基地执行官的很少的一部分长官,才会用上这种称谓。
而这样的存在基本上是数得过来的。
谢疑只是一个其他基地临时抽调来的普通哨兵……
不对——
苏知终于意识到逻辑上的漏洞。
谢疑是其他基地抽调来的普通哨兵这一点,是苏知自己推测出来的,谢疑本人只是对于“从别的基地过来”这件事没有否认,以及没有主动地解释任何细节。
像是先前绕开不想回答的问题一样,谢疑每一句说的都是真话,只是没有完全说出来,留下很多模糊的任人想象的地带,保留最终解释权,一种很狡猾的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