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chapter57梦中人有三
庭院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稍稍驱散了食堂里甜腻的食物与五条悟带来的双重烦闷。荧低头看着餐盘里几乎未动的食物,胃里沉甸甸的毫无食欲。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口袋,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下,那个加密通讯图标旁“阿治”的备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神不宁。
她快步走回宿舍,将餐盘随手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空旷的单人宿舍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窗外沉沉的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正无声无息地蔓延,仿佛要将她连同这狭小的空间一并吞没。
她也顾不上整理其他东西,直接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小巧的银质金属盒子。她按下盒面隐蔽的机关,伴随着几乎听不见的细微机括声,盒盖无声滑开,露出里面极其微薄的信号僞装贴片和一个精密小巧的信号检测器。她熟练地将僞装贴片贴在手机信号源区,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检测器屏幕亮起微弱的绿光,确认僞装成功,追踪信号栏一片空白。她这才点开那封邮件。
目光落在屏幕上显示的文字,鎏金色的瞳眸之中,微不可查的涟漪悄然散开,被屏幕幽冷的蓝光映照得近乎触目惊心,仿佛平静湖面下骤然掠过的巨大暗影。
所有信息碎片在她脑中高速旋转丶碰撞丶重组,发出无声的轰鸣。
还未散尽的烦躁感如同细密坚韧的藤蔓缠绕上来,勒紧她的神经。她闭了闭眼,长长地丶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淤积的浊气尽数排出。再睁眼时,眸底已是一片澄澈的冰封湖面,心里已经有了明晰的计较。
荧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台色彩鲜艳的游戏掌机,转身走向医疗室的方向。
医疗室里弥漫着熟悉的丶浓烈而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明亮的光线毫无温度地洒落,将一切照得清晰而疏离。家入硝子正背对着门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药柜里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听见脚步声,她才懒洋洋地回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哟,稀客。”家入硝子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荧紧握游戏机的手上,又扫过她没什麽表情的脸,“我以为你第一时间会钻回被窝补觉,怎麽,被某只聒噪的‘最强’苍蝇烦得需要心理疏导了?”她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但那双平静的棕色眼眸里,审视的意味并未完全消退。
荧没接话,径直走到诊察台边坐下,将游戏机放在一旁,伸出右手。动作间,手腕处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拉扯痛感。
硝子挑了挑眉,走过来,动作熟练而专业地托起荧的手腕。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种精准丶客观丶近乎无情的触感,沿着腕骨丶尺桡骨以及延伸向小臂的肌腱群仔细按压丶检查。荧配合着她擡腕丶转动,每一个细微的角度变化都牵动着痛觉神经。当硝子的拇指精准地按压到手腕外侧偏後方的某块肌肉时,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果然。”硝子收回手,转身去拿冰敷袋和弹力绷带,“右手腕伸肌群轻度拉伤,尺侧腕屈肌也有点劳损。还好,没伤到骨头和韧带。咒力也没紊乱。用力过猛还是姿势不当?横滨那咒灵这麽难缠?”
她将冰袋递给荧示意她先敷上,冰凉的触感瞬间压下了些许灼痛。然後拿出绷带,手法流畅而专业地为她缠绕固定,白色的绷带一层层覆盖住纤细的手腕:“给你拿点外用的消炎消肿药膏。”
冰凉感瞬间压下了些许不适,荧低垂着头,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用左手拿起游戏机,手指灵活地在按键上跃动。屏幕上的小人跳跃丶奔跑丶挥剑砍杀虚拟怪物,发出热闹的音效,与医疗室冰冷丶安静丶弥漫着药味的氛围形成了荒诞而尖锐的对比。她盯着屏幕,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丶与手腕的疼痛毫无关系的轻松笑意:“没什麽,清理垃圾的时候,动作稍微大了点。”
“‘清理垃圾’的动作大了点?”硝子重复着荧轻描淡写的解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缠绕绷带的指尖力道似乎加重了一分,“你那份报告,可把‘垃圾’处理得干净得像从未存在过,连点渣滓都没留下。”她顿了顿,擡眼,目光穿透荧的游戏屏幕,直刺核心,“倒是回来之後,食堂里那场‘即兴表演’……精彩得让我差点忘了吃饭。”
“你和悟……”硝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天气,“你们的关系真是地狱难度啊。这才多久?全校都知道了,新来的转学生把‘最强’气得像只被踩了尾巴丶炸了毛的猫。你们这到底是天生八字不合,水火不容,还是……”硝子停下缠绕绷带的动作,微微俯身,凑近荧的耳边,声音压得更低,“……藏着什麽我们不知道的丶非此即彼的深仇大恨?”
荧操作角色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屏幕上炫目的技能光效在她金色的瞳孔里跳跃丶折射,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丶毫无波澜的湖面。游戏角色“砰”地一声撞死了一只蹦跳的蘑菇怪,欢快的胜利音效突兀地响起。她终于擡起头,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并未散去,反而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奇异的丶洞悉一切的……调侃?
“硝子学姐。”荧的声音也染上了笑意,却不是温情的,而是一种洞察秋毫的清泠。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游戏屏幕上,仿佛在欣赏那幼稚的胜利画面,语气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病竈,“你觉得我和五条悟之间,仅仅是‘关系’的问题吗?”她反问道,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丶审视全局的意味。
家入硝子缠绕绷带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荧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笑容不变地自顾自说了下去,目光却第一次从屏幕上移开,平静地丶带着穿透性的力量迎上硝子审视的目光:“硝子前辈,你拥有独一无二的反转术式,是咒术界公认的丶无可争议的‘治疗核心’。可这份珍视,给你带来的是什麽呢?”
她的语气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陈述,如同在宣读一份学术报告:“珍贵丶必须丶无可替代……这些光环之下,隐藏的真相是什麽?是高层视若珍宝的‘核心资産’,是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像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还是一个被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视为後勤保障丶关键时刻必须运转良好丶不容有失的‘精密零件’?”
荧歪了头,目光像冰冷的手术灯一样在硝子脸上扫过,剖析着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这份‘保护’带来的安全,也伴随着某种意义上的囚禁和无视吧?你看得清很多事情,包括你同级的那两个家夥本质上的扭曲与困境,却只能选择沉默地旁观,甚至还要在他们玩脱之後,替他们收拾残局,修复他们造成的破坏。”
家入硝子脸上的最後一丝慵懒彻底消失,如同面具般剥落。缠绕绷带的手指用力收紧,指节泛白。医疗室里只剩下游戏机里循环播放的胜利结算欢快音乐和两人之间无声的丶激烈碰撞的电流,气氛紧绷如一张拉满的丶即将断裂的弓弦。
荧却仿佛毫无所觉,她甚至轻轻晃了晃被包扎好的右手腕,似乎在感受绷带的松紧是否恰到好处,目光重新落回游戏屏幕,指尖在按键上跳跃,毫不犹豫地啓动了下一关。
像素小人再次站在起点,奔跑起来,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唇角一丝若有似无的丶带着玩味探究的弧度。
“再比如夏油前辈……他的‘正论’,像在用胶水精心黏合那些收集来的残破玩偶,试图赋予它们一个他定义的‘意义’。但执着于‘意义’本身,本身就是最大的虚妄和偏执的开始。”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夏油杰理念的外壳:“他口口声声的‘正论,要保护普通人,建立咒术师该有的秩序……听起来多麽崇高,多麽悲悯。可这份‘崇高’之下,难道没有藏着对无法理解他丶无法达到他心中‘纯净’标准的‘愚昧衆生’的……潜滋暗长的厌弃?当‘保护’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责任,甚至是对自我道路纯洁性的偏执证明时,那所谓的‘正论’,会不会也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丶更隐蔽也更危险的……精神牢笼?最终囚禁的,是他自己?”
荧顿了顿,仿佛在给家入硝子消化这番惊世骇俗评价的时间,然後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用胶水粘合的东西,终究是脆弱的。一旦外力足够强,或者内部开始腐朽,就会像这样……”
她玩笑着举起没受伤的左手,食指和拇指比作枪的形状,对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开了一枪’。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