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冥府森然,盖头初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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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日。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宾客的恭贺,没有十里红妆的铺陈。
只有一片死寂。
冥王府那两扇巨大的、包着厚重铁皮、雕刻着狰狞兽的朱漆大门,如同巨兽紧闭的獠牙,森然矗立在深秋铅灰色的天幕下。门前宽阔的石阶冰冷光洁,却空无一人。两只巨大的石狮子蹲踞两旁,石质的眼珠空洞地瞪着前方,在阴沉的天光下,透着一股子择人而噬的凶戾之气。整座府邸,仿佛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洪荒巨兽,沉默,冰冷,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与威压。
一辆孤零零的、没有任何喜庆装饰、甚至显得有些破旧的青帷小轿,如同被遗弃的棺椁,悄无声息地停在紧闭的侧门前。抬轿的四个粗壮仆役,穿着李府最低等下人的灰布短褂,个个面无人色,眼神躲闪,仿佛抬着的不是新娘,而是什么不祥的祭品。他们放下轿子,便如同被鬼撵一般,迅退到远处,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轿帘被一只粗糙的手从外面掀开一角,露出周嬷嬷那张肥胖而刻薄的脸。她脸上毫无喜气,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冷漠和不耐烦,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二小姐,到了。下轿吧。”
没有喜娘搀扶,没有红毡铺地。
一只纤细得过分、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从青色的轿帘后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了冰冷的轿辕上。那手的主人似乎迟疑了一瞬,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颜色暗沉、料子粗糙的“嫁衣”的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轿中探出身来。
李晚晴。
她站定了。单薄的身体裹在那身如同戏服般宽大、毫无喜气的陈旧衣裙里,更显得伶仃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头上蒙着一方同样暗沉的红布盖头,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盖头之下,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象征性的血红黑暗。
她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倾听。然而,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喧嚣,没有人声,甚至连鸟雀的鸣叫都消失了。只有深秋凛冽的风,卷着枯叶,在空旷冷硬的石阶和府墙之间呜咽盘旋,出如同鬼魂低泣般的声响。那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她单薄的衣衫,直抵骨髓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幽冥地府的森冷气息,从眼前这座如同巨大陵墓般的府邸深处弥漫开来,无声地包裹了她。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愣着做什么?进去!”周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甚至隐含着一丝即将摆脱麻烦的轻松。她肥胖的身躯挡在李晚晴身后,几乎是一种推搡的姿态。
沉重的侧门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内,是更加浓郁的、仿佛凝固了千百年的黑暗与冰冷。
一个穿着玄色劲装、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护卫,无声地出现在门后。他看都没看李晚晴一眼,只是朝着门内做了一个极其简短、毫无温度的手势。
李晚晴的心沉到了谷底。没有言语,没有引导,只有这无声的、如同押解囚徒般的指令。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般的味道,呛得她肺腑生疼。她迈开了脚步,如同走向断头台的囚犯,踏过了那道象征着生与死、阳世与冥府界限的高高门槛。
“吱呀——砰!”
沉重的侧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也彻底隔绝了她与那个冰冷、却也熟悉的世界。巨大的关门声在死寂的庭院中回荡,如同沉重的丧钟,宣告着她已无路可退。
眼前,是一条幽深得望不见尽头的回廊。
廊柱粗大黝黑,仿佛支撑着亘古不变的黑暗。廊顶很高,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零星悬挂着几盏惨白色的气死风灯,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摇曳不定,投下扭曲跳跃、如同鬼爪般的光影。脚下的青石板路冰冷坚硬,踩上去无声无息,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死寂中如同擂鼓般沉重而清晰。
玄衣护卫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沉默地走在前面,步伐沉稳无声。李晚晴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盖头下的视野一片血红模糊,她只能依靠感知前方那点冰冷的压迫感和脚下冰冷的触感来判断方向。
回廊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墙头生满了衰败的枯草,在风中瑟瑟抖。庭院深深,却不见任何花草树木,只有嶙峋的假山怪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霉味和尘土气息,还有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仿佛混合了铁锈和某种陈旧血腥的味道。
死寂。绝对的死寂。
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心跳,李晚晴听不到任何属于“人”的声音。没有仆役行走的低语,没有丝竹管弦的悠扬,甚至连虫鸣鸟叫都绝迹了。这座庞大的府邸,仿佛真的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所有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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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久,回廊终于到了尽头。护卫停在一扇紧闭的、厚重的木门前。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两个冰冷的黄铜兽门环。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推开了一扇门,侧身让开。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阴森气息,混合着一股奇异而压抑的熏香味道,扑面而来。
李晚晴的脚步在门槛外顿住。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婚房”了。
门内,光线比回廊更加昏暗。只有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燃着两支手臂粗的龙凤红烛。烛火跳跃着,努力地燃烧着,却只能勉强照亮桌案周围一小片区域,反而将房间更深处的空间衬得更加幽深黑暗,影影绰绰,仿佛潜藏着无数魑魅魍魉。
房间很大,陈设却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空旷。除了那张桌子和两把高背椅,便只有靠墙放置的一张巨大的、挂着暗红色帷幔的雕花木床。那床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在烛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蛰伏着。空气中弥漫着新木的冷硬气息和灰尘的味道,那点象征性的红烛和暗红的帷幔,非但没有增添半分喜气,反而在这片死寂的冰冷中,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没有喜字,没有锦被,没有合卺酒……什么都没有。这里不像婚房,更像一座精心布置的……灵堂。
护卫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了门。沉重的关门声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将她彻底锁在了这片冰冷、死寂、令人窒息的幽冥之地。
李晚晴独自一人站在门内,盖头下的世界一片血红死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那两支跳动的红烛,在她模糊的血色视野里,如同两只窥视的、燃烧着鬼火的眼睛。
时间,在这片凝固的冰冷中,失去了意义。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一个时辰。冰冷的寒意从脚底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侵蚀着她的双腿,她的躯干,她的指尖。恐惧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浸湿了盖头边缘粗糙的布料。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烛芯燃烧时偶尔出的轻微“噼啪”声,在这空旷得可怕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等待。无望的等待。等待那个传闻中毁容嗜血、如同修罗恶鬼般的男人出现。等待那未知的、极有可能惨烈无比的命运降临。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在冰冷的油锅中沉浮。盖头下的黑暗,放大了她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次心跳带来的微弱震颤。冥王府那无处不在的森冷气息,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她的身体,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就在她的神经紧绷到极致,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死寂和恐惧压垮的瞬间——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她死寂世界里炸响的开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