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何辜
屋内,一片静谧——只除了男人难以抑制地痛苦喘息声。诡仙静静地扇着扇子,望了眼窗外,又转回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跪坐在地的人:“那龙已经带她走了。”
“方才,你钳住我的手,又抱得那样紧,是怕我伤着她的小命吧?”美人樱唇轻啓。男人停下喘息,擡起眼,狠狠地警告道:“你休得动她一根汗毛!”“哈哈哈!”诡仙大笑起来,拍着手中的折扇:“是你自己绞去她的头发,现在却居然不让我动她一根汗毛?”他瞪大了眼,笑看着地上的男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若我不如此,你定会伤她性命!”与虎谋皮,他怎能不知,怎能不防?!那如雪银丝是这诡仙心头至上的宝贝,采采此番威胁,必是惹得他怀恨在心。此人报复心极重,就算他已是狠心下令要绞了采采的头发,他依然要求自己动手,可见他的心思之毒辣。
对于他的控诉,诡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悠悠地盘玩着指尖的发丝,浅笑道:“没错,那小妖女胆大包天,居然敢威胁到我的头上,确实是活腻味了,你若不绞了她的头发,我可能会直接扭断她的脖子。”他停了下来,继续看着面前的男人,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我要留着她,让她活蹦乱跳地活着。因为这样,我才能看着你们慢慢将对方折磨致死。”说罢,他轻挥折扇,只一瞬,竟是消失在了座位上。
这个黄昏,他不想拘在这浑浊的房中与那自私之人共处,只想一人坐在後花园的树上眺望巫山。怀抱阿玳坐在树杈间,他抚着手中如水的银丝。他的头发,可是瑶瑶抚摸过的,是瑶瑶夸赞过的,怎容得他们的玷污!刚才那小妖女被甩出去的一幕,令他欣喜若狂,就算被牢牢牵制住身体,依然是笑得浑身发颤。但他也看得真切——那男人故意将她扔到草丛间,手上运气也尤为小心,不曾伤了她的要害。想到这,他心中恨意狂涌,果然都是些自私小人!他们怎麽没想过,他的瑶瑶跌落至崖谷嶙峋山石间的时候,该会有多痛?!想到这,阿玳突然发出一声“喵呜”,这令他嘴角噙上一丝冷笑——这个戏,他可是越演越入戏了。
诡仙离开後,帝和一个人走到院子中。刚才,那龙带来的风早已将青丝吹散。就算他再仔细寻找,也只拾得几根。他小心翼翼地将找到的青丝包好,轻轻放入怀中。然而,这青丝的主人永远不会知道了——那声“莫怕”,其实,是说给她听的。
心里一声叹息——就算万般筹谋,他还是大意了。近日忙着暗中安排扶桑阁的生意和军火供需,竟是忽略了那龙的存在。而那龙,可是能坏他大事的!如若被他看见自己和诡仙,此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作乌有。且他更不该带走采采!在那栖陆山,妖怪们保护不了她!如若战火燃起,她必将受伤。只有这宫中才最安全,就算有那诡仙,他也能护着她,不令他伤她分毫。
而且,她说她爱他。她竟是还在爱着他!本早已难耐迷乱的心智因为这句话而猛然惊醒!为保万无一失,只有她有了足够的恨意,他才能发兵攻山。
“得快些了……”立在风中,他轻叹道,三十五岁之前,他必须要攻山,否则,“要来不及了……”初秋的风把这低沉的自语卷向了天际,消逝在天涯海角。
我已在栖陆山住了近两个月了。刚回来时,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可是把妖怪们吓了一跳——他们以为辛青抱回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後来是阿骊帮我修了修,看上去方才顺了些。
现在面前铜镜里的人:发梢刚刚长过耳根,发色却似是比以前更黑亮一些,更清晰地现出了鬓角的那颗痣。
在妖怪中,我这头齐耳短发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采采你为什麽想不开?原来的头发你不要可以送给我啊,何苦丢了呢!”
“采采你别听她的,我觉得短发显得你眼睛更大些,颈子更长些,这样美!”
妖界没有人类的礼制标准,他们只会听从内心的感觉做出真诚的评判。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女子绞了头发,在人类眼中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情。不过——我不是人类,我是妖怪。
这头短发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痛苦,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现在正值初秋,山上暑气未褪,还是有些热。但脖子後面再也不会黏黏的,一丝清风拂过,我也能享受到全部的凉爽。
对于我的平静,辛青有些担忧。他觉得,我是受了太猛烈的冲击一时缓不过来。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终于相信我是真得很平静。
我不想让自己长时间陷于悲伤,那样没有意义。我也不再压抑自己,不再去做什麽理智的分析和筹谋——我选择忽略脑海中的那个人。除了他,生活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防御工事正在有条不紊地修建着,火药装备等也陆续安全入了山洞。这座山,要被严密地武装起来,就算他领兵前来,也不得攻破!曾经,我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滔天洪水淹没,而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
忙碌的日子让我很充实,很平静。我甚至可以平静到继续保留着那根断掉的玉簪。
我请邻居赤尻马猴将断口拿金子将两段补合了,又在顶部被摔坏的缺口处打了孔,串了一根绳子,挂在腰间,做了腰饰。
如今,我已无青丝可挽;若不如此,我便没有理由再将它留在身边……
情虽断,物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