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搀着阿骊向河边走去,渡女一直等我们。我扶着阿骊上了船,她目光呆滞地坐在船头,问她什麽都不回答,魂魄像是被这地府吸走了一般,令我好不担心。“这位客人,不必担忧,让她静静吧。”渡女立在船尾,神色飘渺地看向我,突然说道,“我正好也有话想与客人说。”
我愣了一下,看看阿骊,又望望渡女,便挪了挪身,坐地靠近船尾。渡女开始划船;水波荡漾,她开始娓娓道来,声音婉转而空灵——
“那个人,一共来了九次。”
“每次他都坐在船的右侧。”
“过忘川时,他都会与我说说话。”
“他笑起来,很温柔。与我接触过的其他亡灵都不一样。”
“他说,他是不喝孟婆汤的。因为,他要寻他的夫人。”
“他的夫人,很美好,就像朝阳那般明亮。没有什麽,能够比得上。”
渡女垂下了长长的睫毛,身形近乎变得透明。
“但他其实很痛苦,我能闻到他的血液里,那痛苦……有多剧烈。”
“那是生死不得超脱的痛苦……”
船靠了岸,我搀着阿骊走上了碎石滩。
“恳请你,莫要让他再痛苦了。”白色的影子向我欠了欠身,结束了最後一句话,便再次消失在忘川的雾气间。
从地府回来後,我开始高烧。没日没夜地,烧了整整好几天,妖怪们围着我,轮流守夜替我换冰敷,喂我喝药。阿骊更是衣不解带地照料我,但她什麽也没问,什麽也没说。
“高个子,黑头发,白衣服,模样挺俊的。”“那个人,一共来了九次。”“说是要寻他的夫人。”“他笑起来,很温柔。”“他很痛苦。”“生死不得超脱的痛苦”……噩梦里,这些声音如烈火般焚烧着我的身体,四肢百骸都疼得碎掉一般。我想呐喊,喉咙却怎麽也发不出声。
九生九世,他一直在找我,确认我还在这世上。可他为什麽还会有记忆?为什麽能够不喝孟婆汤?他究竟是拿什麽当作筹码,在命盘里作了交换?
迷迷糊糊中,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却得不到答案,只能令我愈加头疼欲裂。
他一共要轮回十次,而这一世,就是最後一次,此次之後,他便要回到天上,回到那个我再也去不了的地方!
不知过了有多少日,我的烧渐渐退了,只是人还没有什麽力气。醒来时,感到什麽东西正趴在我的脸旁,温暖且柔软。我缓缓睁开眼。雀儿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瞧着我,里面泛着泪花。我努力对它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揉揉它的翎羽,它发出清脆的啼叫。我撑着床沿,披衣起身喝了口水,却听见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嚷声——
“他怎会寻到这里来的?”
“怎麽办,这可如何是好?!”
“呜呜呜嗷,呜嗷……”妖怪们的哭泣声。
“大家不要慌!阿骊一定会有办法的!”是雪玄的声音,里面却透着我不熟悉的焦虑。
……
我抱着雀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黑压压地站满了妖怪,他们一见到我,便哭着向我冲来。“采采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求求你救救大家吧!”有的妖怪甚至跪了下来。我赶忙将他们扶起,实在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骊缓步来到我身边,青肿的眼睛说明了事态的严重。
“他来了,带着兵。”她沙哑地说道,“就在下面。”
“他说,如果你不出去,便要放兵搜山。”
我点了点头,把雀儿藏进宽袍里,就向山下走去。有那麽一刻,阿骊似乎是想拉住我,可最终把手收了回去。我扭头对她笑了笑,这笑里看不清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