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正堂,终年不见阳光,阴冷得如同巨大的石椁。今日更是重兵环伺,甲胄森然,刀戟的寒光映着窗外灰霾的天空和未化的积雪,将这片裁决宗室皇亲之地衬得愈肃杀凛冽。三司长官——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端坐堂上,面色沉凝如水。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目不斜视,空气凝滞得仿佛一块冰,压得人喘不过气。
公审巫蛊案。
堂下黑压压跪着一片椒房殿的宫人,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彩蝶跪在最前头,眼泪早已哭干,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绝望。那尊从椒房殿地基掘出的、七窍钉着金针、写着沈娇娇生辰八字的桐木人偶,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堂中央的紫檀木托案上,像一尊缩小了的、凝聚了所有恶毒的邪神。那七根三寸长的金针,针尾系着的朱砂咒文红绸,在从高窗透入的、惨淡的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目的光芒,无声地指控着它的“罪孽”。
沈娇娇坐在堂下特设的听审席上,一身素缟。未施粉黛,长只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住,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仿佛尚未从椒房殿大火和骊山坠崖的惊悸中恢复过来。她低垂着眼,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在宽大的袖中,摩挲着那枚刻有“珩”字的螭纹金扣,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那些汹涌复苏的记忆和刻骨的仇恨。
萧珩并未亲临,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御座空悬于堂上最高处,如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堂下一切。谁都知道,这场公审的结果,最终只取决于那位的意志。
庭审按部就班,枯燥而压抑。刑部尚书例行公事地讯问着掘出人偶的小太监,小太监战战兢兢,将那日的“意外现”复述了一遍又一遍,言语间漏洞百出,却死死咬定是“无意间”挖到。都察院御史言辞犀利,句句指向沈娇娇德行有亏,才引致邪祟入宫,天降警示。大理寺卿则捻着胡须,目光偶尔扫过那尊人偶,带着审视。
气氛越来越沉滞,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所有证据都对沈娇娇不利,巫蛊乃宫中最忌讳的大罪,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大理寺卿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总结陈词,将这场“铁案”拍板的刹那——
一直沉默垂的沈娇娇,忽然动了!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低垂的、仿佛盛满了惊惧与柔弱的眸子里,此刻却燃起两簇幽深冰冷的火焰!苍白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近乎妖异的潮红!
“等等!”
清冽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冰棱碎裂,瞬间刺破了公堂上沉闷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只见她猛地站起身,素白的衣裙因这突兀的动作而飘拂!她竟赤着双足,踩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上,一步步,走向堂中央那紫檀托案!走向那尊散着不祥气息的钉心人偶!
“娘娘!”“拦住她!”堂上三司长官惊愕交加,纷纷出声呵斥,两旁的衙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但沈娇娇的度更快!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近乎癫狂的决绝!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抢到了托案前!
然后,在无数道惊骇、不解、震怒的目光注视下,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魂飞魄散的举动——
她竟然伸出双手,一把将那个象征着最恶毒诅咒的桐木人偶,从托案上抓了起来!高高举起!
“邪祟?警示?”她环视堂上堂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和悲愤,“本宫看是有人装神弄鬼,魑魅魍魉,污我宫闱!”
话音未落,她竟猛地将那人偶往空中一抛!同时,赤足狠狠一跺冰冷的地面!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敲响了某种无形的战鼓!
紧接着,沈娇娇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竟围绕着那尊下落的人偶,猛地旋转舞动起来!
没有乐声,只有她赤足踏地的节拍和衣裙猎猎的声响!那舞姿狂野、原始、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感,绝非宫中任何已知的舞蹈!素白的宽大衣袖和裙摆如同怒放又凋零的优昙婆罗花,随着她越来越快的旋转而疯狂舞动,渐渐化作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白色风暴!
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雷霆震怒,最终汇聚成一声石破天惊的、撕裂整个公堂死寂的尖啸:
“天地玄黄——魑魅魍魉——散——!!!”
啸声如同拥有实质的力量,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这声“散”字出口的瞬间!
沈娇娇旋转的身影恰好再次面对那尊即将落地的桐木人偶!她那只一直紧攥着的右手猛地挥出!宽大的袖口翻飞,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腕,以及手腕上那枚被她紧紧握在掌心、边缘锐利的——
螭纹金扣!
金扣的棱角,带着她全身旋转舞动的巨大惯性,以及一股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愤懑与恨意,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桐木人偶的腹部位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响彻整个宗正寺正堂的裂帛之声,猛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