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啊,收拾完了?”他上下打量着抱着纸箱丶略显“落魄”的杜涛,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幸灾乐祸,“唉,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顾全大局嘛!你看看现在……”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走廊,“连个帮你搬搬东西丶送送行的同事都没有,何必当初呢?要是早点听劝,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这话尖酸刻薄,带着赤裸裸的羞辱和落井下石的快意。空气仿佛凝固了。王秀芬在办公室里死死攥紧了拳头,李想更是气得胸膛起伏。
杜涛停下脚步,擡起头,迎向马文彬的目光。出乎所有人意料,他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绽开一个极其真诚丶甚至带着点“惭愧”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发自肺腑。
“马主任教训得是!”杜涛的声音清晰而诚恳,带着一种“幡然醒悟”的悔意,“我……是真後悔!後悔当初太年轻,太冲动,不懂规矩,不识擡举,给领导添了麻烦,也给中心的工作造成了困扰。这次停职反省,让我彻底明白了,做事情,光有热情不够,更要讲方法,讲规矩,顾全大局!您放心,到了新岗位,我一定吸取教训,踏踏实实工作,绝不再犯糊涂!”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谦卑。
这番“痛彻心扉”的“悔悟”,配合着那真诚无比的笑容,反倒让马文彬愣住了。他准备好的更多奚落和“教诲”被堵在了喉咙里,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嗯……知道错了就好!好好干吧!”便端着茶杯,悻悻地转身回了办公室,背影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别扭和狐疑。
杜涛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按下电梯下行键,金属门缓缓打开。
大门外的会心:同志无言,前路共担
抱着纸箱走出非遗中心大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杜涛眯了眯眼,刚准备走向路边打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从一辆刚停稳的出租车上下来——是艾玲。她显然是刚从一个调研点赶回来,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两人在旋转门前猝不及防地相遇,同时停下了脚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喧嚣的街道背景音淡去,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艾玲的目光落在杜涛怀中的纸箱上,又迅速擡起,看向他的眼睛。没有惊讶,没有悲伤,没有安慰的言语。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如同深潭,却清晰地传递着千言万语:理解丶支持丶信任,以及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关于未来的路,关于未竟的守护。
杜涛迎着她的目光,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同样平静而坚定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委屈,没有失落,只有一种历经风波後的沉稳和了然。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
艾玲也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同样漾开一丝浅淡却温暖的笑意。没有拥抱,没有握手,甚至没有一句问候。所有的交流,都在这一眼丶一笑丶一点头之间完成。这是同志之间最深沉的信任与托付,是无需宣之于口的誓言。
两人擦肩而过,艾玲步履匆匆地走进大楼,杜涛则抱着箱子,走向路边拦下的出租车。阳光将他们的影子短暂地拉长丶交汇,又迅速分离,各自投向不同的方向,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丶坚韧的丝线紧紧相连。
刘彬的办公室:归鞘的剑与暗流的渠
出租车在市政府办公大楼前停下。杜涛抱着纸箱,熟门熟路地来到副局长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刘彬的声音传来。
杜涛推门而入。刘彬正伏案批阅文件,闻声擡起头。四目相对,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刘彬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赞许,带着默契,更带着一种“你知我知”的深沉。
“来了?”刘彬放下笔,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招呼一个老熟人,“手续都办好了吧?综合科在五楼东头,科长姓陈,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以後,你就归他管。”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当然,有‘特殊’任务,我会直接找你。明白吗?”
“明白,刘局。”杜涛点头,声音沉稳。
“去吧。沉下心,好好干。该看的看,该学的学。”刘彬挥挥手,重新拿起笔,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杜涛转身,手刚搭上门把手。
“等等!”刘彬的声音再次响起。
杜涛回头。
只见刘彬拉开抽屉,摸索了一下,然後手一扬,一个东西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飞向杜涛。杜涛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微沉,是一把车钥匙!钥匙扣上,还挂着一个用靛蓝染布缝制的丶小巧的平安符。
“拿着!”刘彬头也没擡,继续看着文件,语气不容置疑,“局里那辆老帕萨特,车况还行,以後归你用。办事方便点。油卡在车里。”他顿了顿,补充道,“车旧了点,但皮实,耐造。开的时候……稳着点。”
杜涛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那抹深沉的靛蓝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紧紧握住钥匙,金属的冰凉与布符的柔软同时传递到手心。他挺直脊背,对着刘彬伏案的背影,深深地丶郑重地鞠了一躬。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谢刘局。”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他摊开手掌,那把带着体温的车钥匙静静地躺在掌心,钥匙扣上那抹靛蓝,像一粒深埋于冻土之下丶却顽强保持着生命力的火种。
蛰伏的火,已悄然归鞘。而守护的暗渠,正无声地,向着更深处,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