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长安觉得他的这份奏折一点儿用都不有,说不准还会牵连他自己再被贬官。
毕竟李隆基独夫之?心日盛,早就不是开元前十几年那位广开言路的圣明天子了。
可也没?办法,大?唐朝廷的文武百官现在也就张九龄一个人敢写奏折骂李隆基了,其他还能留在长安围观的臣子早就被李隆基和?李林甫二人联手收拾的老?老?实?实?了,硬骨头早就被贬出了长安。
张九龄就是这样的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旁人不敢劝诫皇帝,他敢劝诫。
只是张九龄还是那个张九龄,李隆基早已非昨日的李隆基。帝王要一意孤行,哪个臣子又能劝得动呢?
收到信的人是李长安。
[室非悬罄,野有青草。]
是杨玉环的字迹。
信上?只写了一行字。
室如悬罄,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
这是出自《左传》的句子,齐孝公攻打鲁国,鲁使者展喜劝其退兵。
孝公嘲笑鲁国百姓家?里没?有存粮田地里没?有庄稼,问展喜有什么依仗觉得不恐惧呢?
杨玉环改动了两个字。
李长安嘴角越咧越大?。
室非悬罄,野有青草,则她可有恃无恐。
李长安顿时蹿了起来,像一只箭一样往沈初书房蹿。
还读什么书写什么诗啊,有这一句话在,区区状元算什么!
沈初不急不缓地写着手下的行卷。
投行卷是大唐举子必做之事,又?多以?诗赋为行卷内容。
沈初自知他这半个唐朝人与土生土长的大唐诗星们比起来一点优势都没有?,若是写策论,沈初仗着自己?活了两辈子博览群书又?有?超前一步的见识还不憷大唐举子,可诗词一道上沈初实在是没多少把握。
唐时科举不糊名,试前考官将知名之士列于一榜中?,考中?者?多数出自其中?,谓之“通榜”。想要?上此通榜,就要?多方行卷,让公卿权贵知晓有自己这么个人。
如今虽说?进士科一年一考,可每次只取三?十人,每年参考者?却多达两千五百,若无?门路,想要?考中?进士的难度不亚于上青天。
虽说?和李林甫不是一路人,可他回长安以?后也必须投一份行卷给?李林甫,不求他看中?自己?,只求他不要?添乱就好。
这世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
沈初垂着眸子,提着毛笔的右手稳稳端在半空,纸页上浮现一个个筋骨清正的墨字。
他学?颜体,写的却不是颜体,而是夹在颜体和欧体之间的字体。
自从三?年前见过颜真卿一面后,沈初就改学?了欧体,只是他写颜体写了三?十年,想要?完全转变字体没那么容易,哪怕练了三?年的字,可如今他下笔却依然还带着一丝颜体横轻竖直的特点,混杂着欧体的奇侧险峻与严谨工整。
“老师!”
哐当一声,书房的房门被从外推开。
沈初手腕一抖,白纸上落下一个指肚大的墨点。
沈初心中?无?奈叹了口气,又?要?再重新撰写一遍了。
“这幅行卷毁了。”沈初抬头轻轻睨了一眼李长安,指着纸上的墨团道。
李长安三?两步走到书桌前,眼神迅速瞥了一眼桌上摊平的宣纸。
“害,还写什么行卷啊,今年科举您一定?是状元!”李长安嘴里说?着,手上则迅速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毁尸灭迹。
“我已经?给?您托好了关系了,到时候您去考试就行,旁的啥也不用您管,您只管往试卷上写您名字,这状元之位落不到旁人手里。”李长安斩钉截铁道。
“那李林甫,老师都无?需搭理他。”李长安得意显摆着自己?手里的信,“这是杨玉环寄来的信,有?她罩着你,老师的官途一片平坦。”
在大唐政策上,李隆基会听李林甫的话,可若只是一个小小的状元名头,李林甫说?一百句话也没有?杨玉环说?一句有?用。
沈初沉默了一阵,方才缓缓开口:“杨玉环刚入宫,根基尚浅……”
“此言差矣。”李长安胸有?成竹,“老师实在是太不了解人性?了。”
“有?武惠妃珠玉在前,我那亲爹对新宠妃的待遇必定?会超过武惠妃。武惠妃是三?妃之一,杨玉环就必定?是贵妃,武惠妃能扶持臣子,杨玉环开口想让李隆基给?她看好的人封官她就一定?能成功。帝王给?新宠妃的待遇必定?会超过旧宠妃。”
尤其是对李隆基这种自诩深情的人来说?,他要?让杨玉环觉得他和杨玉环才是真爱,他就必须要?表现出来他重视杨玉环超过重视武惠妃。
就和养猫一样,养两只小猫,若想要?让第二只小猫觉得它更重要?,那就要?给?它买更昂贵的猫粮,更气派的猫窝,更多的猫玩具。
李隆基是聪明人,他不会让杨玉环觉得他不够“爱”她。
嘴上说?说?谁不会?要?想真让人相信还是得拿出点实际东西来啊。
沈初盯着侃侃而谈的李长安,眉头颦起:“你为何会对这等?事如此熟练?”
李长安视线游移:“……嗯,反正就是这样子,老师你一定?会是今年的状元。”
支支吾吾就是不说?她为什么会对李隆基这种渣男心理如此清楚。
“我凭自己?未必不能……”沈初忽然出声。
两千五百人考科举,可状元之位却在三?个月之前就定?了他,这对旁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