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她覆上他手背,“我是不是也是你唯一的亲人?”
西洋钟滴答滴答地响。
“杀你前一定把你舌头拔了。”他紧绷的杀意突然松了下来,好像觉得无聊透了,阴着脸松开她靠进沙发里,她也不敢动,不敢下去,就定定坐他腿上背对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一眼钟,九点半了,刚收回目光就被他踹了一脚,轻轻的,踹在她小腿肚子上,“诶。”
“嗯?”她转过身看他。
“你爸教你这麽玩男人的?”他头枕着沙发,眼睛和笑都轻飘飘的,在她脸上身上来回扫。
“没有……”周月转过去看自己断掌一样的右手,所有纹路拦腰斩断,“我爸本来就话少,跟我话更少。”她想起康星星来家里的第一天,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看人,就呼噜呼噜往嘴里扫土豆丝,连油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嘴一抹去洗澡,被她按在浴缸里又打又骂,不说话,也不反抗,只有在她背过身去按沐浴露的时候,在玻璃门的倒影里他抱着膝盖偷偷看她……一切都清楚得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周天成穿一件海军T恤,牛仔裤,站在阳台上心事重重地抽烟,扔了烟朝她笑,说的话也一清二楚。
“我爸说别找他那样的男朋友。”她垂眸笑,“就那一回,平时他连言情电视剧都不让我看,说谈情说爱的都是废物。”
“哈哈,”江淮仰头笑,“这一点我赞成。”笑完了转头看一眼西洋钟,慢慢地合上眼又睁开,沙发发出咯吱声,他坐起身又把她搂进怀里,“你看我,约了人家九点半谈事,都快十点了还躺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他低下头拿着她手捏,从她角度看他低垂的睫毛,嘴角的弧度,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不那麽聪明的眼神,也第一次看见了近乎于软弱的无奈。
“我去上海不是去看松竹的。”
“嗯。”周月望他一眼,“那你去几天,要不要收拾行李。”
“你就那麽喜欢收拾行李。”他苦笑,“你说我需要拎着家里的东西到处跑吗?”
周月耳尖一热,“我不知道……你也没跟我说过。”
“行了随你吧,带着就带着。”他叹一口气,想了想说:“两三天吧,我尽快回来。”
“……好。”
他还是磨磨蹭蹭不肯走,“你最近都没让人去你店里帮忙。”
“嗯,是。”她说,竭力让手心不出汗。“都是女人干的活,我一个人够了,他们帮我送送东西就成,针针脑脑的细活儿……他们也干不来。”
“嗯,”他点点头,“这倒是,你有事跟我讲,我让稍微仔细点的人去,不过这麽多年了,还是小袁和阿杰最仔细,啧……”他摇摇头无奈地笑,拿着她的手轻拍自己的手心,“现在这些小孩子真是不行,十个里头挑不出一个像样的,脑子这东西是天生的,和读没读过书没关系。”他鼻尖在她发丛间轻蹭,没戴眼镜,眯眼看她,“他们说你店里生意兴隆?”
“也没有……”周月笑,小心观察他脸色,“啥都是我一个人做,能做多少?就这还卖不完,还有闲工夫描扇面呢,大多数都是来随便逛逛的。”她看他一眼,“都是小姑娘。”
“那麽多人看,你一定做得很好。”
“没有,”她老老实实回答,“很基础的款式,她们主要是喜欢扎染工艺和颜色,来旅游嘛,就图个新鲜,粗布麻衣也有古镇特色。”
“给我做西装。”他完全没在听她说话。
“我那水平……”她笑了,仰头对着天花板笑,头发丝都含在嘴里,“还做西装?”
他眼神黏得拉丝,在她脸上抚过留下一片热,“从上海回来我要看见我的西装,否则看我怎麽收拾你。”
“好了,”他终于放开手起身,“这下我真得走了。”周月送他到门口,他擡腕看一眼表,“下午和他们去打高尔夫,他们都带太太的……”他匆匆瞥她一眼,“你放心,那些女人很聪明,该说什麽不该说什麽有分寸,不会让你不舒服。”
“我……”周月蹲在地上给他穿鞋,穿好鞋站起来看一眼他脸色,还算和煦,应当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我就不去了江总……我比较宅。”
他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转头问站在门口的人:“她说什麽?”门口的人笑了一下,“夫人是说她喜欢待在家里。”
那个人和小袁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剑眉星目,笑容明朗,没有戾气,也没有常年刀口舔血的人身上的紧绷丶疲惫和恐惧,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上班归上班,下班归下班,你要是在大街上看见他,甚至住他家对门,都不会把他和他的“业务范围”联系在一起。
他叫廖杰,江淮叫他阿杰,但底下的人就叫他老廖,他有家有口,妻子有轻微的天生的智力残疾,二人育有一女,後来小袁走了,江淮的左膀右臂就剩他一个,被铁链拴着的周月偶尔能在那栋半山别墅的窗户里远远地看见他推着他的妻子在车道上晒太阳,给她擦嘴角的食物残渣,女儿就在旁边背着书包跑来跑去。
周月时常想,如果老祖宗的面相学有用,老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一条沟壑预示着他人性方面的残缺,如果老天爷真的有眼,又为什麽会放恶魔在人间享受这美好的团聚时光,而她的小袁,她的星星,她的爱人,他连捧着一只小流浪猫都屏着呼吸。
每每想到这里她只想死,可她死了,连记得他的人都没有了,她死了,连给他报仇的人都没有了。
不过这都是後话,虽然江淮说老廖替他做事很多年,但这是周月第一次见他。
看见他的时候周月还吓了一跳,因为她和江淮在二楼的时候一楼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可他们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而江淮面色如常,想来应当是他的人。
“什麽dai,听都没听到过。”江淮嘟囔着戴上周月递过去的眼镜,“好好说话啊,老头子搞不清楚你们小年轻的东西。”
周月:“……”
“行了,不去就不去吧。”他无奈,之後又说了些让她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之类的话就走了,阿杰率先出去,门开的时候周月看见停在门口的车,她刚才也没听到车轮的动静。
阿杰护送江淮上了车,自己才上车,那辆黑色的宾利飞驰在车道上无声行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树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