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卧底。”离他最近的人哆嗦道。
“没文化。”他笑着啪地把那一沓子纸砸他脸上,砸得纸片满天飞,“少看点《无间道》吧白痴!那叫特情,特情是什麽?”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不远处已经开始被苍蝇包围的躯体,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
“没上过警校,找不到档案,看不见,摸不着。”
“祖国繁荣昌盛啊!”江淮仰头笑,风吹乱他灰白的头发,像疯子一样癫狂,垂眸望向地上的人,“连个小特情都这麽厉害,带着香港和大陆的警察一起追着我咬。”
“但这还不是最让我惊讶的……”他坐直了身体,低下头,第一次正视地上像蚯蚓一样挣扎着往前蠕动的女人。
“我跟着星星的指引走,你们猜我找到了什麽?”
这一次再没人敢接话。
“我找到了我的月亮。”
他两臂伸展了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那一团奄奄一息的血肉,茶色镜片都难掩狂躁的光,声音却轻柔悲伤:
“可是兄妹为什麽要装作不认识呢?你只要说一声她是你妹妹,别说金山银山了,就是太阳我也摘下来给你,那些脏事哪里还用得着你沾手?”
“我好无助,到处问,到处找,可惜你们那里经济不大好,这几年老老少少都走得差不多了,想找个人问问都难……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小朋友。”
他无辜地擡眸看一眼被推到他跟前的人,
“一开始还说不认识你们,真是的,认识就认识嘛,这种事有什麽好遮掩的呢?”
“你看你们认不认识?”
周月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睛看见了,脑子怎麽都反应不过来,他的脸像从很遥远的过去而来,声音也像是隔着老远传过来的。
“看这小胖子,多喜庆,嗯?”江淮笑着拍拍他肿得像猪头的脸,“胆子倒不小,还敢敲我竹杠,说说吧。”
那人垂着脑袋,浑身抖如筛糠,青紫的嘴角也跟着颤,念经似的嘀咕:“他,他们俩是变态他们俩,他们不正常,他们……他们兄妹从小睡到大,康星星早就把周月给弄了。”
“你趴他们床底下听见的?”江淮仰着脸笑。
“没!”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大喊,“我看见的!我们几个一起看见的!”
“他们初二那会儿,有一天从新华书店出来,俩人走他们妈後头,瞒着他们妈拉手,还亲嘴!”
“鹏哥……”周月看着他,用气音哭泣,“为啥呀鹏哥?”
林鹏被她一叫,又是一激灵,赶紧低下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也像在发泄积蓄已久的仇恨,看着地,咬牙切齿,语速飞快:“我就是看不惯你那贱样,和你妈一样,有了你哥还不够,还到处勾搭男的,回回联欢晚会都有你,搔首弄姿地跟台下男老师男同学抛媚眼儿,江,江总,您可不能轻饶……”
“她也勾搭你了?”
林鹏猛地刹住嘴,像磁带卡了壳,瞪着眼珠子呆愣愣地看着地,这副样子逗得江淮乐极了,把他脸抽得啪啪响,边笑边叹气,“看来我们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啊。”
“不过小胖子你想多了,人家可不是变态。”江淮拿了旁人递过来的手绢擦手,长长地叹息一声,“人家是烈士之後,周父只不过是星星的养父,说实话我都有点儿感动了,也钦佩。”
他撇了手帕,无奈地笑:“两个小朋友在我眼皮子底下跟我玩灯下黑,把我这个老头子耍得团团转,还以为找到了信得过的兄弟……”
他低头落寞地笑着端详周月的脸,头发,最後停留在她眼睛,“和爱人。”
“他们都说人这辈子只有一次真心,错了,人这一生有两次真心,一次是什麽都不懂的时候,一次是什麽都懂的时候,我到了这个年纪,什麽样的女人都见过了,看一眼就知道她们在想什麽,但我根本不关心她们在想什麽,我只觉得无聊。
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她救了我,哆哆嗦嗦躲在墙角不敢看我,倒是敢问我要钱,我随口给她开了张空头支票,她就跪在地上当牛做马地伺候我。
我紧张她,想她在想什麽,想给她快乐,可她呢……”
他弯腰,擡起她的脸,拇指在她血腻腻的嘴唇下巴上抹一把,“从头到尾只有谎言。”
“知道你第一次骗我是什麽时候吗?”他温柔地说,“是在沙河街,你背《呼啸山庄》给我听,我到现在都背得出。”
“我对林顿的爱就像林中的叶子,我很清楚,时光会改变它,就像冬天树木要凋零一样。可我对希思克利夫的爱好似地下永恒不变的岩石。内莉,我就是希思克利夫,他时时刻刻都在我心中,并不是作为一种欢乐,而是作为我自身的存在。”
江淮慢慢绽放一个笑容,“可是你少背了一句。”
“‘并不是作为一种欢乐’,这一句後面还有一句,‘希刺克厉夫并不能带给我多少欢乐。’”
“这一句你为什麽不背呢?我不明白。”他漆黑的蛇眼笑吟吟攫住周月的眼睛,“可後来我明白了,因为你不认同这句话,你的希刺克厉夫给了你我给不了的欢乐。”
“唉……可怜的林顿。”江淮悲伤地笑着用手轻轻撸她的头,像在撸一只不听话被打残的狗,“一心一意留心爱的女人在身边,哪怕明知道她心里装着别人。”
“但我想的是,都过去了,所以我问你还有没有未竟之事,问了两次,你都说没有啊宝贝。”
他手背轻蹭她滚烫的额头,“可是沙河街你给我的衬衣西裤我都还留着,那裤子,我一米八五穿着都拖在地上,那人岂不是得一米九朝上?你说我傻不傻,笨不笨,有几个人有这麽高的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