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相片收回风衣口袋里,指尖还残留着木制枫木桌的冰凉。空气里潮湿的气味像是乐器箱子里常年没晾开的毛毡,沉闷得让人窒息。
你们对雷迪亚的死,不意外吧?我放低声音,而他们都低着头,这就像是在和一群忏悔者交谈,或者说,你们早就知道她迟早会惹祸上身。
没有人回应。我摩挲着调酒师离开时遗落在我手边的那只酒杯,四方圆弧的玻璃杯角在桌面上摇晃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吉他手哈利终于忍不住笑了,试图笑声极力掩饰他的不安和紧张:“这位侦探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是杀死她的凶手?真相没你想的那么有趣。她……她早就走不下去了。”
勒斯一拳砸在桌面,低声咆哮:“闭嘴!哈利!”
他的暴怒点燃了空气里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她身边的女孩朝着勒斯挑衅般地抿了口酒,假装轻松地耸了耸肩:“要说秘密,你不比我清楚?谁第一个把药瓶塞到她手里?”
我捕捉到勒斯骤然僵硬的神情,那比愤怒更像是被人一针见血地戳穿。我缓缓将视线转到他身上。
勒斯呼吸急促,像是要从胸腔里挤出沉默多年的真相,却最终只是避开我的目光,将脑袋埋进双臂间、犹如一个酒鬼一般低垂着脑袋。
她失声之后,还想在乐队待着、对吗?我逼问,她曾经是这个乐团的核心、她曾经引以为傲、以带领乐队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为荣耀。
可她应以为傲的乐队找了个声音相似的新人……她被替代,她不甘心。
这一次,连鼓手埃布尔也低下了头,指尖不安地敲着膝盖,像是在打没有节奏的鼓点。
你们做了什么?……我将杯子推至他们面前,或者说,你们逼着她做了什么,让她不得不去一个互助会寻求慰藉?
据我所知、她和你们从高中就是同学,你们的乐队在高中时就已经组建起来了,你们的主页上甚至还有十年前的采访。我从口袋里掏出记录本,十年前的校刊报道上毅然写着。
【敬、我们最灵魂的主唱,没有你,没有玻璃乐队。】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死!”哈利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到带着破音,犹如用力过猛拨断的琴弦。那双绿眼睛里闪烁着试图自我辩解的慌乱。
你们都一样。我缓缓把杯子推到他面前,手指在桌面上敲出低沉的节奏,推着她走到绝境,然后在她死后装作不知情。
哈利猛然拍桌,身子前倾,像是要扑过来拉扯我的衣领:“别拿那副上帝的眼神看我们!你知道我们撑了多久吗?一个乐队,没有主唱什么都不是。我们没了这个乐队,我们也什么都不是。”
“观众不想听借口,他们只想听到最好的。她撑不住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所以你们找了替代品。我冷冷地接话。
沉默再次蔓延。埃布尔的手指敲击停了下来,像是最后一丝虚伪的鼓点也戛然而止。
所以……我知道这场问询已经到达了尾声,是时候得到我需要的情报了。我将玻璃杯放在唯一还没说过几句话的勒斯面前,直觉告诉我、他知道的要比其他人都要多的多。
说说吧、朋友。我看着他、和他的眼睛对视,你们口中的那笔钱,还有那个药都是怎么回事?
勒斯盯着那只玻璃杯,杯底残留的酒液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色,像一滩阴影。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像是要把什么压下去,最后被逼得再也压不住。
“那个药……”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得几乎要被头顶电灯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吞没,他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她嗓子快毁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转到幕后…转为作曲,但灵感、灵感这种东西真的太难保持了。我为了让她还能坚持写歌,去找了那种复合药剂。她……她没钱,但我们相信总能撑过去的。结果一瓶接一瓶,债越来越多。”
所以,你带着她吃药了。我眉尖紧皱着听他说完,那笔钱呢?你们都有那么多债务了,为什么她会突然得到一笔钱。
勒斯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在黑暗里被人掐住了喉咙。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手掌颤抖得几乎要打翻桌上的杯子。
“那笔钱……。”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硬挤出来的,“是他们给的。”
谁?
他咬住嘴唇,迟疑许久,才吐出一句:“我不知道。雷迪亚……从来没说过。她只接电话,从不在我们面前多谈一个字。”
我眉头紧锁。电话。
但你见过她接电话?我追问。
勒斯点点头,额角的青筋微微突起:“见过。很多次。她一接电话就躲开,声音很低,但能看出来,她害怕。她的手机里应该有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