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不知何时也赶到了,他站在稍远处,双手合十,温和地安抚道:“阿弥陀佛。惊扰各位善信清修,实在抱歉。只有这一条,请大家放心。明天,请大家喝一杯发酵饮料压压惊,抱歉各位。”
他话音刚落,旁边中年女修行者立刻凑到同伴耳边,消息灵通地分享着“内部消息”:“我就说吧!住持师父出家前,家里可是世代酿米酒的!以前偷偷做,这几年听说拿到正经的酿酒许可了,规模还不小呢!哎,你知道他以前的小名叫什麽?”
她卖了个关子,看到同伴好奇的眼神,才神秘兮兮地嗤笑道:“就叫‘米酒’!哈哈哈……”
两个人捂着嘴,发出窃笑,仿佛知道这些,就拉近了与住持的距离。
折腾了半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衆人才得以重新躺下。
第二天早课讲经时,诵经声如同催眠曲,让哑女的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栽到前面人的背上。
主持在讲经後发表了一通欢迎大家来此学习修身的言论,突然话锋一转说:“但是也请那些心浮气躁丶沉不下性子的修行者坚定信仰後再来此修行。”
“寺院不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像某些人,来了没几天,天不亮就偷偷跑走了。希望以後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
一堆修行者点头称是。
坐在她旁边的水姐也是强打精神,腹中空空,饿得难受。
她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中年大姐:“这都过饭点了,怎麽还不开饭啊?”
这位大姐约莫四五十岁,保养得宜,丰润饱满,在一群干瘦的修行者中显得格外扎眼。
更显眼的是她十指和露在凉鞋外的脚趾甲,都涂着纯黑色的指甲油,带着一种冷硬的时髦感。
她手腕上戴着的珠子,颗颗圆润,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泛着青白色光泽,水头十足。
水姐的目光被那串珠子吸引,忍不住问道:“大姐,您这珠子真好看。是玉的吗?本地也出産这麽好的玉?”
大姐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被识货的得意。
她擡起手腕,将珠子在光线下转了转,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身体微微倾向水姐,神秘兮兮道:“妹妹,好眼力。不过这可不是什麽玉石头……这是‘骨’。”
“骨头?”水姐狐疑,“骨头……怎麽能这麽透亮?看着比上好的玉还润。”
大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对吧?这种透亮,这种灵气,玉哪能比?玉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物件儿,沾着活人的生气儿呢!”
她轻轻摩挲着珠子,眼神虔诚,“这可是开过光的‘童子骨’,得是未成年的男童,骨头才够纯净。再经大师亲自加持开光,用心盘磨十年以上,才能养出这种成色来。”
“人骨?”水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她盯着那串白皙手腕上晃动的“法器”,瞬时感觉那光泽透着一股子邪气。
看到水姐脸色发白,被彻底震慑住的样子,手串的主人,笑容更深了。
她显然非常享受这种来自他人的惊骇,随即用手指,轻轻拍了拍水姐的大腿,仿佛在安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的意味:“妹妹,这种真正的法器,外面可不好找。姐姐我……倒是有个门路。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价钱嘛,自然也不便宜。像我手上这一串,当初请回来,也是花了百十来万的。”
没等水姐缓过神,黑指甲大姐又自顾自地灌输着:“贵是贵了点,可绝对值啊!自从戴上它,我这身子骨儿,一天比一天舒坦,气色也好多了。咱们修行的人,讲究个内外兼修,没几件像样的法器护身丶增持功力,怎麽行?”
她再次拍了拍水姐,眼神意味深长。
就在她们谈话时,讲经堂另一侧的动静吸引了水姐的注意。
等到中午的时候,巴车拉着接受捐赠的学生来了寺庙,他们早早地在讲经堂坐下来,有管事的男义工帮他们协调着位置,看起来更整齐些。
学生们被安排站成几排,对着前方一排空荡荡的椅子,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感谢词。
管事义工穿梭在队列间,不断教着。
“笑!要发自内心感激的笑!”
“鞠躬要深一点,虔诚一点!”
“手别乱动,放两边!”
水姐看着这排练的场景,再想到价值百万的“童子骨手串”,只觉得一股荒谬的寒意包裹着她。
她正想再试探着问点关于手串“的事,讲经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声,紧接着是杂沓而克制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
几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院中。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几个穿着深POLO衫的随从人员。
随後,一个穿着考究丶气度威严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脸,义工小声说,是清苔府的府尹大人到了。
住持早已率领几位僧人快步迎了上去,他微微躬着身,陪在府尹身侧半步之後。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向讲经堂走来。
他们身後,跟着黑压压一大圈人。
寺庙的执事丶教育局的官员丶府尹的随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这前行的队伍形成了一种无声的等级差序,前面两人是绝对的中心和高度,後面的人群则沉默得如同背景板。
当这一行人穿过廊道,逐渐走近讲经堂前方的主位时。
坐在後排的水姐,终于看清了来人那张保养得宜丶带着官威的脸。
那张曾在地方新闻里见过,在女儿案发现场见过,在警局对峙中见过的教育局长!
那个害死了她女儿,最终却逍遥法外的嫌疑人的亲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