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此孽(二)
(三)心病
阿诀成了父亲的心病。
所有的随从都惨死在了半路中,骆无铮跟着母亲回到了家,看到母亲拿剪刀在自己身上划了好几下,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华服,什麽都不知道的父亲下朝回来,母亲扑通一声跪到他面前,声泪俱下的哭诉。
骆无铮迷茫的听着母亲编谎话。
她说他们求佛回来半路上遇到了强盗,侍卫们都被强盗杀死了,她说她带着两个孩子弃车逃亡,被那群强盗追杀,只好往山里躲,她说阿诀在逃亡的途中不慎掉下了万丈高的山崖,她说她有罪,没有保护好阿诀。
父亲突闻噩耗,震惊异常,几乎站不稳,他不敢相信可爱的小女儿真的掉下了悬崖,但妻子身上的伤痕和泪水都是真的,他不得不相信。
骆无铮知道事情不是这样,他张了嘴想要说什麽,却突然看到母亲狠狠瞪过来的一眼,他从来没见过母亲这样可怕的一面,吓的呆住了。
父亲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断的派人去母亲胡乱编造的山里找阿诀,却每次都只能换来失望,每每想起不到四岁的女儿,都只剩下长吁短叹,短短数日,不过而立之年的父亲添了许多白发,整个骆府都沉浸在一种阴郁的气氛之中。
年节家宴之前,父亲亲自叮嘱厨娘,说:那种带着桂花味的酥糖要多准备一些,阿诀喜欢吃。
厨娘一愣,父亲说完了才想起来,阿诀已经不在了。
阿诀也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
她把阿诀的所有旧物都扔的远远的,旁人都以为她是怕睹物思人,骆无铮却觉得,她是怕回想起阿诀被带走之前的模样。
有些事实因为太过冰冷,会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遗忘。
骆无铮记得那天母亲闭上了眼睛,表情一下子变得冷漠而可怕,她说:“你把女儿带走吧。”
阿诀从小就乖巧,那天虽然很害怕,也没有大哭大闹,她小小的身体有些发抖,颤巍巍的离开了母亲的怀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母亲,期盼着母亲能再说点什麽,再做点什麽,可是直到她被那个叫“封长悬”的人用沾满鲜血的手抱起来,母亲都没有再睁开眼看她。
还是封长悬用讥讽的语气说:“你纵然过起了烟火生活,可血还是冷的。”
母亲这才道:“不冷血怎麽活命?我们达成约定,两不互犯,你把她带走,就不要让她再回来了。”
母亲开始信佛,她在骆府里专门让人建了佛堂,日日都要进去诵一段经,可还是会心神不宁,常常做一些不能说出来的噩梦。
骆无铮知道她的秘密,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她可以倾诉的人,她总是在做了噩梦之後把他抱进怀里,万分恐慌的说:“还好你还在这里!还好你没事!”
牢牢的抱住他,仿佛他是她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然而年幼的孩子心中却充满了疑惑,他不知道母亲所表达的是不是真情实感,因为那一天,她也是这样紧紧的抱着他和阿诀的。
可母亲有时候又像是厌恶见到他,见到他的脸就冷冰冰的说:“我说了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没有听到吗?”
骆无铮就愣愣的听从了她的话,不再轻易出现在她面前,他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麽,却又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後来他从书本里学了一些道理,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有去向大人质问的底气,便跑到母亲面前,摆出了郑重的表情。
母亲在人前依然是一个慈爱的好母亲,她正在为儿子缝一件冬衣,见许久不见的儿子过来,还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然後她让满屋子的侍女退下,把衣料放在一旁,神色自然的看着儿子:“阿铮,怎麽跑的这麽急?”
她这麽说的时候,声音是温柔的,可却没有像曾经一样给他擦一擦额头的汗。
骆无铮绷紧了小脸,问:“娘,我想知道……”
母亲笑眯眯的打断他:“你想知道什麽?”
他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一层冷意,却还是道:“那……那时候,你为什麽要把阿诀……把阿诀送出去?”
母亲便不再笑了,甚至连脸上僞装出来的温和也尽数散去,她说:“怎麽?你想替她去吗?”
骆无铮憋红了脸:“我……我……”
“那麽,你想看到我被酷刑折磨吗?”她面无表情道:“孩子,你知道什麽叫‘凌迟’吗?”
骆无铮:“我……”
“就是把人身上的血肉一刀一刀的割下来,不到最後一刀,人不会死,血肉模糊的感受自己被凌虐的痛苦,我还亲自执行过这种刑罚呢……可这还只是最轻松的酷刑。”她勾起一边的唇角,眼里没有什麽色彩:“你想看到我这麽死吗?”
骆无铮:“我不想……”
“呵,我们一样自私呢,我不想死,你也不想代替妹妹……”母亲说:“你知道你妹妹被带走之後会遇到什麽吗?”
骆无铮拼命的摇头。
“她才四岁,依资质而接受属于她的训练,最简单的训练是杀人,最复杂的训练是麻木自己,每天都要闻着血腥味吃饭睡觉,每天都要和同伴争夺活下来的机会,如果争不过别人,就是废品,会被人像垃圾一样对待,如果争得过别人……呵,那才是最可怕的。”
骆无铮恐惧起来,肩膀在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