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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坠入海底的旧时光(第1页)

>第七个忌日,我在实验室收到丈夫沉船时戴的潜水表。

>秒针仍在走动,表盘刻着“赠沈汐——周屿”。

>海洋声呐扫描显示,丈夫失踪的海域深处有异常热源。

>我独自驾船闯入台风禁区,声呐突然捕捉到有规律的敲击信号——

>那是我们恋爱时明的摩斯电码:“等我……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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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又来了。

不是那种爽利的、能冲刷掉什么的暴雨,是滨海市入秋后特有的、连绵不绝的冷雨,黏稠得如同半凝固的油脂,一层又一层地涂抹在实验室巨大的落地玻璃上。光线被这层油脂过滤得浑浊不堪,勉强透进来,无力地爬满操作台上冰冷的仪器外壳。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腥,还有一种精密电子元件长时间工作后散出的、若有似无的焦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沈汐,伏在冰冷的操作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声呐波形图。那些扭曲起伏的线条,像极了某种挣扎的心电图。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试图优化一套新的深海生物声学追踪算法,可核心参数组反复迭代了上百次,结果依旧令人沮丧地偏离预期。电脑屏幕上,模拟运算失败的红叉刺目地跳动着,像一个个无声的嘲笑。疲惫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塞满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紧缩感猛地攫住了气管。该死!哮喘又来了。我下意识地去摸外套口袋,指尖急切地探入熟悉的布料褶皱深处——空的!那只小巧的、救命的蓝色喷雾剂呢?心猛地一沉,冷汗瞬间渗出额角。是落在休息室的桌上了?还是昨天深夜离开时,匆忙间掉在了停车场冰冷潮湿的地面?记忆像被这黏腻的雨幕搅浑了,模糊一片。我强迫自己放缓每一次吸气和呼气的节奏,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从这无形的绞索里挤出一点可怜的空气。缺氧带来的眩晕感让眼前仪器冰冷的金属光泽开始扭曲、晃动。

视野边缘,窗玻璃上蜿蜒滑落的水痕,渐渐扭曲变形,仿佛融化成了七年前那片吞噬一切的、狂暴翻涌的墨绿色海水。那震耳欲聋的风声、浪涛的咆哮、钢铁船体在巨力下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还有周屿最后那个消失在滔天巨浪中的模糊轮廓,如同浸透了毒液的荆棘,又一次蛮横地刺破理智的堤防,狠狠扎进脑海。

“咳……咳咳……”喉咙里出压抑的呛咳,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抽动。指尖用力抠着冰冷的桌沿,指关节泛出青白。不能想,沈汐,不能想!还有项目报告没写完,声呐阵列的故障诊断还没完成……我徒劳地在心底对自己嘶喊,试图用这些冰冷坚硬的任务清单,筑起一道堤坝,挡住那汹涌而至的、名为回忆的黑色潮水。

就在这时,“笃笃笃”几下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像几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打破了实验室里令人窒息的粘稠寂静。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实习生小何那张年轻却写满紧张和担忧的脸探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个裹了好几层防水塑料布、边缘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的快递纸箱。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和梢滴落,在实验室洁净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沈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面对巨大悲伤时特有的谨慎,“楼下保安室……刚签收的包裹,说是急件,指明要您亲自签收。雨太大了,我怕淋湿,赶紧给您送上来。”

“谢谢。”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勉强挤出两个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钉在了那个不断滴水的盒子上。水珠沿着纸箱的棱线滑落,滴答,滴答,在地板上砸开小小的水花。一种毫无来由的、令人心悸的冰冷预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小何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个湿漉漉的纸箱轻轻放在我旁边的空操作台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句安慰的话,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和因窒息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实验室里再次只剩下雨声、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那个滴水的箱子,像一个来自深渊的谜题,突兀地摆在眼前。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只有被雨水泡得模糊变形的标签上,我的名字和研究所地址还依稀可辨。

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我拿起美工刀,沿着密封胶带的边缘划开。塑料布被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一个毫不起眼的棕色硬纸盒。打开纸盒,里面塞满了防震的白色泡沫颗粒。拨开这些颗粒,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深海寒意的物体,静静躺在盒底。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眼前这块金属之上。我认得它,刻在灵魂深处,永世不忘。周屿的潜水表。他当年出海进行那次该死的、最终被命名为“深渊凝视”的极限深潜科考时,就戴着它。表带是特制的钛合金编织链,表壳是厚重的黑色陶瓷,边缘处有几道清晰可见的撞击刮痕,像丑陋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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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刺目的,是表盘内侧,靠近表冠下方,那一行被海水和岁月侵蚀得略显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的激光刻字:

“赠沈汐——周屿”。

七年前那个风雨如晦的清晨,他亲手将它扣在腕上,笑着对我说:“等着我,这次回来,咱们就休个长假,去看你一直想看的极光。”那笑容里的温度,此刻却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心脏。手表后来随他一起,永远沉入了那片代号“恶魔咽喉”、深度过一万一千米的马里亚纳海沟特定区域。

可现在,它回来了。冰冷,沉默,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机”。

我的指尖,冰凉的,带着一种麻木的钝感,轻轻触碰到了那冰冷的表壳。就在指腹接触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死寂的实验室里如同惊雷般清晰的声响,从表盘内部传出。

那根细长的、银白色的秒针,在停滞了漫长的七年后,竟微弱地、极其艰难地,向前跳动了一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猛地向深渊沉坠。一股尖锐的寒意瞬间穿透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猛地抽回手,仿佛被那冰冷的金属烫伤,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仪器柜上,出沉闷的声响。

秒针仍在跳动。嗒……嗒……嗒……微弱,却固执得可怕。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早已结痂的心口上反复拉扯。它从哪里来?是谁送来的?为什么……它还在走?七年的深海高压、黑暗和腐蚀,足以摧毁最坚固的潜艇,为什么这块表……还能运转?

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雨中失控的船,在脑海里疯狂冲撞。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像深海里悄然浮起的幽灵,顽固地缠绕上来:难道……难道他……还……

不!不可能!理智在尖叫。那地方是生命的禁区!过一千个大气压的恐怖水压,足以将任何血肉之躯瞬间压扁!没有氧气,没有光,只有永恒的黑暗和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七年!整整七年!

可那秒针跳动的嗒嗒声,如同魔咒,死死攫住我的听觉神经。我死死盯着表盘上那行刻字——“赠沈汐——周屿”。每一个笔画,都曾被他指尖的温度无数次摩挲过。

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我顺着冰冷的仪器柜缓缓滑坐到地板上,蜷缩起来。额头顶着同样冰冷的柜门,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出困兽般的呜咽,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那彻底崩溃的嚎啕冲破禁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荒谬感和……那一点点微弱到不敢承认的、近乎绝望的奢望。

冰冷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实验室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喧嚣。七年来精心构筑的、名为“遗忘”或“接受”的堤坝,在这个滴着水的纸箱和一块重新跳动的手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旧日的伤痛混合着眼前巨大的惊悚与不解,如同黑色的淤泥,将我死死淹没。

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得失去知觉。那秒针固执的“嗒、嗒”声,如同永不疲倦的鼓点,敲打在耳膜上,也敲打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它像一个无法忽视的坐标,一个来自深渊的、冰冷的呼唤。

不能这样下去。沈汐,动起来!一个声音在混乱的脑海里嘶吼。必须做点什么!无论这背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恶作剧,还是……某种越认知极限的微渺可能,都必须查清楚!

我扶着仪器柜,挣扎着站起。双腿像灌满了铅,每一步都异常沉重。目光落在操作台一角的电脑屏幕上,那刺眼的运算失败红叉依旧顽固地亮着。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点亮——研究所最新升级的“海眼”宽频深海声呐系统!它的探测精度和抗干扰能力,是目前民用领域的顶尖水平!周屿失踪的那片海沟坐标,“恶魔咽喉”的边缘区域,正是这套系统上个月刚完成高精度测绘的重点区域之一!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我跌跌撞撞地扑到电脑前,冰冷的手指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抖。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惨白。快调出“海眼”系统的历史数据库,输入那片刻骨铭心的经纬度坐标——北纬°o′,东经°′。时间范围……设定为……过去一周。

硬盘出轻微的嗡鸣,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如同蜗牛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死死盯着屏幕,眼睛干涩痛,不敢眨一下。秒针的跳动声,电脑风扇的低鸣,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在耳边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

终于,进度条走完。屏幕上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声呐扫描数据文件。我深吸一口气,点开日期最近的一个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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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分辨率声呐图像瞬间铺满整个屏幕。深蓝色的背景,代表冰冷的海水。深不见底的海沟在图像上呈现为一个巨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黑色v形裂口。边缘陡峭,犬牙交错。这是地狱的入口。我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沿着海沟边缘一点点扫过。岩壁、沉积物、偶尔出现的一些深海生物微弱的热信号……一切都符合已知的地貌特征。没有异常。没有……周屿。

心脏一点点沉下去,像一块投入深井的石头。果然……是奢望吗?是某个环节出了错?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恶意?疲惫和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鼠标滚轮,屏幕上的声呐图像随之滚动。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关掉文件夹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图像最下方、靠近海沟最深处边缘的一处极其细微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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