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含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辛栀”,指间总有淡淡的硝石气息,因为他有个摆弄化学试剂的古怪爱好。他会在雨天后帮她擦干淋湿的梢,会因为她一幅画的不满意而陪她在画室耗到深夜,会在她假装生气时手忙脚乱地道歉,尽管通常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记忆的闸门被那个名字粗暴地撞开,洪流裹挟着无数碎片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他的声音,他的温度,他拥抱她的力度,他低头吻她时微微颤抖的睫毛……
以及,那份她签署过的文件,保险公司打来的电话,警方冷静到残酷的事故通报——顾衍,于三年前的一场单独车祸中身亡。事地点,城郊盘山公路。时间,雨夜。
信纸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满地灰尘里。
不是她的车毁人亡。
是他的。
他没有在她失去的那三年记忆里离开她。
他死在了她失去记忆之前。
而死神带走他的那个雨夜……她却在写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诉说着没有他的痛苦,诉说着……撑不下去。
一个冰冷彻骨、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念头,像毒蛇般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吐着猩红的信子。
那场让她失去记忆的车祸……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目光呆滞地落在上面。这双手,曾经被他握在掌心,说要画世上最美的画。这双手,也曾经……握在方向盘上。
梦里那令人心悸的加,不是错觉。
窗外失控般的雨幕,不是虚构。
冲向悬崖决绝的离心力……
她不是在那场车祸中“失去”了他。
她是在他死后,无法承受那灭顶的绝望,自己选择了走向他离开的那个雨夜,走向同一条被雨水淹没的山路,试图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一切。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是她自杀未遂的现场。
心脏骤然缩紧,疼得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却像离水的鱼,吸不进一丝氧气。冰冷的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灰尘里,砸在那封摊开的、浸满绝望的信上。
巨大的悲恸和骇人的真相像两只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她出一声破碎的、近乎呜咽的哀鸣,猛地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原来,那些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过去,那些亲朋缄口不提的往事,那片记忆的空白,根本不是命运的残酷玩笑。
是她自己,亲手撕碎了的人生。
她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来,信纸就在眼前,那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
“没有你的世界,太安静了。”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原来她真的,没有撑下去。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窗玻璃,像是无数双手在急切地拍打,想要进来,又像是三年前那个夜晚,盘山公路上永无止境的悲鸣。
在这令人窒息的雨声里,在那封从遗忘深处浮出的遗书的注视下,辛栀终于记起——
她曾怎样疯狂地,追逐着死亡,去奔赴一个不会再有的拥抱。
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却远不及心底那股寒意万一。辛栀蜷在地板上,信纸像一片枯叶,摊开在她咫尺之遥的地方,每一个字都扭曲着,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阿衍。顾衍。
名字在舌尖滚动,带起铁锈般的腥气。原来遗忘不是空洞的,它是有重量的,沉甸甸地压了三年的谜底骤然揭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压得她每一根骨头都在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以为的“意外”,是她亲手策划的诀别。
她抱怨了三年、试图找回三年的“记忆”,是一场自我了断的残忍失败。
喉咙里堵着硬块,咽不下,吐不出,连呜咽都不出,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叶子。眼泪无声地汹涌,漫过脸颊,滴落在地板的积尘里,留下深色的、丑陋的痕。
窗外,雨势毫无减弱之意,哗啦啦地响,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淹没。这雨声和三年前那个夜晚的雨声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才稍稍平息。一种可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笼罩了她。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碰到那封信纸,像碰到一块烧红的炭,猛地缩回,又再次伸出,最终将它拾起,紧紧攥在手心。纸张的边缘割着皮肤,细微的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她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虚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她跌跌撞撞地走向书房,那里有从老公寓搬过来的旧电脑,也许……也许里面还有别的什么。既然这封信能藏在那里,既然她选择了遗忘又选择了记住(以这种残酷的方式),那一定还有别的线索。她需要知道更多,更多关于他是怎么离开的,更多关于……她是如何走向绝路的。
电脑嗡嗡地启动,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她颤抖着手指,在硬盘里漫无目的地搜索。关键词?“顾衍”。搜索结果寥寥,只有几个零散的文档,看起来像是过去的工作文件提及。她的心脏沉了下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标记着“家庭账目”的文件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里面是些日常开支的表格。她无意识地滚动着鼠标,目光扫过一行行数字,直到一个不起眼的保险费用支出记录闯入视线。
付款日期,是三年前,顾衍出事之后的一个月。险种名称是一串冰冷的字母和数字,但后面的备注里,跟着一个熟悉的地名——浔湾山道。
盘山公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