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凹陷的黑瞳密密麻麻,缓慢而麻木地翻转一下、两下。
卓青雅眨眼,它们也跟着颤动一下。
黑暗中睁开眼,突然和这么多小鬼对上视线,换成旁人早该吓得尖叫出声了,但卓青雅身形微僵,就只是那么看着,除此之外再没了什么别的举动。
倒不是她练就了什么铜墙铁壁致使心中没有一分波澜,而是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从小到大,卓青雅见过不少鬼。
并非所有的鬼都是恶鬼。
有些鬼死的冤屈,想要了却了最后的心愿再去投胎,也有另些鬼力微弱到无法维持形态、无法和人交流的小鬼,终日浑浑噩噩飘荡在世间,找不到归路。
它们大都仰仗阴气而生,日夜在世间游走,要么去投胎,要么神魂俱灭。
除却鬼力微弱到无法同这些捉鬼师对话的,剩下在世间还留有牵挂的那些多少都想要同外界交流,这些小鬼一旦和能通魂灵的捉鬼师对上眼就缠上去,托他们寻到自己的家人,想要给仍在世间的亲人留下最后一句话。
这些故去魂灵的故事无一例外都很可怜,很能打动当年尚且年幼的卓青雅,但凡她听了这些鬼魂的故事,都想着尽力去帮上一把。
起先还没什么,然长此以往,这种事被师门中的有心人告了上去,借着“荒废课业”的罪责,卓青雅被师长带去祠堂训诫、体罚,勒令之后不许再浪费时间做这种无所谓的闲事。
这是闲事吗?
这也是闲事那也是闲事,那在师门看来,到底什么不是闲事呢?
发问之后,卓青雅没有得到一个能让她明了的解答,迎来的反而是更加严厉的家法和更加繁重的课业。
像那样鬼力微弱的小鬼,白日里不敢大张旗鼓出现,倒是常在夜里出没。卓青雅本是想别过头装作瞧不见,可就这么对上眼了,想假装无事发生也已经晚了。
好在面前的这些都是鬼力微弱到无法同她对话交流的,故此也不用费心要如何帮这些小鬼传话。
卓青雅每月都要来神贵司四回,次次都有几日要宿在外头。
之前半夜或口渴或起夜,睡得迷迷糊糊勉强睁开眼睛时,也是同如今这样,瞧见许多小鬼围在床边,无一例外睁着一双空洞眼朝她这处盯着。
但没有想象中的攻击,也没有预想中的伤害。
它们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游走在卓青雅身边,静静地、静静地陪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左右睡不着,稍微平复心情之后,卓青雅还是选择披好衣衫,从榻上起身。
没再刻意躲避着,不经意间,又同这些小鬼对上了眼,唇瓣抿了抿,不知道是在跟这些小鬼讲,还是在自言自语:“怕黑吗?你们是无处可去吗?”
“要给你们燃盏灯照着吗?”
烛火晃晃,寝房内在烛光的映照下,一下变得明亮起来。
这些小鬼说不出什么话,更回答不了什么问题,它们只凑近了些,轻轻碰了碰卓青雅的手指和手背,似乎是想用这样的行为来表达对她的感谢。
灯火点都点了,也已经重新来了书案前,她索性执好符纸,研好墨汁,提笔作符。
师门中,卓青雅是极通作符的,简单的低阶符咒轻松能完成,那些尤为复杂,甚至算得上是困难的符咒,作符的速度和能力也比寻常弟子快上很多,甚至还会些旁的弟子作不了的高阶符咒。
身体累了一天合该好好歇息恢复体力,可卓青雅却始终停不下来手上的动作,到了一种不做事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的程度。
这种行为其实是有点病态的,但这种行为又没办法由她控制,似乎一旦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浮现各种念头,不断去否定自己。
夜色越来越深了,外头的雪也积得越来越厚。
符纸在卓青雅手边叠了层层一摞,数不清有多少张,其中还掺着张高阶符咒。
高阶符咒需要大量的灵力和精神力,消耗之下,她终是再支撑不住,手上一松,阖上双眼,趴在案面上,沉沉睡了过去。
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再有意识时,是被一阵阵尖锐嘈杂声唤醒的。
雪夜,刀剑,火把……
房门被用力踹开。
“嘭”的一阵响声,刺耳的声音让人冷不防身体一颤。
几乎是刚听见有脚步声,卓青雅便从桌案上抬起头来,迅速坐起身来整理好自己。
寝房外被重重把守着,外头那些人好像也没有给她太多的准备时间,待卓青雅刚收拾有序,那些佩着绣春刀的侍卫们便由外而内鱼贯而入,将本就狭窄拥挤的寝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些常在御前的侍卫们立得规整,面色冷肃,站定之后一点点让开道。
鞋履踏地声响起。
接着,面色沉沉的赵大监掐着细腔出现在卓青雅面前,让人不由得心中一紧。
“小卓大人对不住了,冼心殿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