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沉入远山之后,将天际晕染得如同泼了浓稠的鲜血。暖阳山庄便坐落在这片血色黄昏里,飞檐翘角沉默地刺向愈黯淡的天空,白日里尚算熙攘的庄院,此刻被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笼罩。
凌绝、云璃、蓝玲儿三人踏着渐浓的夜色归来,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他们身上似乎还沾染着淤泥巷那污浊潮湿的气息,混杂着一丝难以驱散的、属于贫民区特有的绝望与麻木。凌绝走在最前,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如同星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不易察觉的寒流。云璃依旧清冷,流霜月魄环在她腕间泛着微光,映衬着她冰封般的侧颜。蓝玲儿则微微蹙着眉,湛蓝的宝珠在她指尖无声转动,似在推演着什么。
他们并非最后归来的。山庄大门处,石浩、萧破岳、苏柔、林月如等人也陆续返回。只是,出去时还带着分物资的些许轻松,此刻归来,每个人脸上都像是结了一层寒霜,凝重与压抑不住的怒火在眉宇间交织。
“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石浩的怒吼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猛地一拳砸在院中一方厚重的石桌上,“轰”的一声闷响,石桌表面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一个清晰的拳印赫然其上。他胸膛剧烈起伏,银星覆体的微光在皮肤下一闪而逝,显然怒到了极点。“我们跟着去的那片东城棚户区,刚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一帮穿着黑煞帮服饰的地痞流氓冲了进来!抢夺剩下的物资不说,还打伤了好几个阻拦的老人!若不是我们察觉不对及时返回,那几个老人怕是……”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怒火堵了回去。
萧破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隐隐有炽热的炎龙血气缭绕,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我们那边的情况差不多!南城那片,刚完米粮和钱币,那帮杂碎就来了,专挑老弱妇孺下手!抢东西,还勒索所谓的‘保护费’!简直欺人太甚!”他手中的丈八赤焰盘龙枪顿在地上,枪尖没入石板三寸,火星四溅。
苏柔与林月如虽未像石浩、萧破岳那般暴怒出声,但眼中也盈满了愤慨与不忍。苏柔纤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尖白,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西城那边……情况也差不多。我们留下的伤药,都被抢走了。有个孩子了高热,他母亲跪下来求他们留下一剂,却被一脚踢开……””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身为医者的慈悲心肠让她对这等行径尤为痛恨。
林月如轻轻拍了拍苏柔的肩膀,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看来,并非偶然。我们几路遇到的情况,大同小异。”
凌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站立,面色同样难看的沐晨风身上。他走上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沐领,我们此行前往淤泥巷,所见更为不堪。”
他语调平稳,将淤泥巷中那狭窄、泥泞、臭气熏天的巷道,那蜷缩在破败屋檐下、眼神麻木的贫民,以及黑煞帮众如何嚣张跋扈地抢夺那几块救命的粗兵,那汉子如何被打得吐血倒地,老妇人如何绝望哭嚎……一一道来。他没有刻意渲染,只是客观陈述,然而那画面经由他低沉的声音描绘出来,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寒意。
“……领头之人,自称是黑煞帮麾下,名唤王五。”凌绝最后说道,“据其所言,暖阳会放之物资,早已被其帮主屠刚视为囊中之物。”
沐晨风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变得铁青。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旁的茶杯,瓷片碎裂声在寂静的厅堂内格外刺耳。
“什么?!黑煞帮……屠刚!他竟敢!竟敢将手伸到我们暖阳会资助的贫民区?!”沐晨风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变调,他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触及底线的暴怒,以及一丝被愚弄的耻辱。“那些物资,是无数兄弟省吃俭用,是各方善心人士点滴汇聚,是给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民活命的希望!他们怎么敢?!”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几乎是吼着下令:“来人!立刻派人,分头去查!其他几处我们常去的贫民区,去回,我要知道确切情况!”
心腹手下领命而去,身影迅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厅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众人心头的怒火上浇油。
回报的消息接踵而至,每一条都如同冰冷的匕,刺穿着在场每一个心怀侠义之人的心脏。
“报!城北窝棚区,确认遭黑煞帮外围分子抢夺,三人被打伤!”
“报!西郊流民聚集点,物资被劫,反抗者遭威胁,言称若敢报信,便烧了棚子!”
“报!南城旧街……”
一条条消息汇聚,勾勒出一幅令人心寒的图景。不止淤泥巷,暖阳会足迹所至的几乎所有贫民区,在物资放后不久,都遭到了黑煞帮或其附属势力的洗劫!那些贫民,受尽欺凌,却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向给予他们希望的暖阳会通风报信,生怕招致更残酷、更灭顶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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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我疏忽了!”沐晨风重重一掌拍在身旁的檀木扶手上,坚硬的木料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裂开几道缝隙。他脸上充满了自责与滔天的怒火,双目赤红,“我只顾着筹集物资,想着如何将救济送到贫民手中,却不做后续调查,却未曾想,未曾想这些依附在贫民血肉上的蛀虫,这些敲骨吸髓的败类,竟然猖獗至此!连这点活命钱都要抢了去!他们因我而遭罪,我沐晨风……我对不起那些信任我们的苦命人!”
他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无力与痛楚。暖阳会行侠仗义,却也一直秉持着隐秘行事的原则,尽量避免与凌霄天都内盘根错节的势力生正面冲突。黑煞帮的凶名,他早有耳闻。
凌绝看着沐晨风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背影,缓步上前。他本就心怀正义,淤泥巷中那汉子吐血倒地的画面,那老妇人绝望的眼神,早已在他心中点燃了冰冷的火焰。此刻,听闻更多惨状,那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沉静而酷烈。
“沐领不必过于自责。”凌绝沉声道,声音如同浸过寒泉的玉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力量,“蛀虫隐藏于暗处,啃噬根基,非光明正大之举所能尽防。非你之过,而是彼等之恶,已深入骨髓。当务之急,并非懊悔,而是斩断这伸向贫民的毒手,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沐晨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怒火,但脸上的神色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迟疑与凝重。他转过身,看向凌绝,眼神复杂:“凌道友,你的心意,沐某感激。只是……你或许有所不知,这黑煞帮,并非寻常街头巷尾纠集起来的小帮小派。”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沉重:“它是凌霄天都外城区域,盘踞了数十年之久的一个势力庞大的黑道组织,根基深厚,触角遍布三教九流。其帮主屠刚,修为已至大乘境巅峰多年,据说半只脚已踏入渡劫门槛!此人为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动辄灭人满门,凶名在外,便是天都官方,等闲也不愿轻易招惹。其麾下,更有数名大乘境初中期的长老、香主,俱是亡命之徒。”
沐晨风的语气愈低沉:“我暖阳会,虽不惧他黑煞帮,但若与之正面冲突,胜负……实在难料。即便侥幸得胜,也必是惨胜,不知有多少跟随我多年的兄弟会血洒当场……而且,暖阳会的根基在于隐蔽和侠义,一旦彻底暴露,与这等凶悍黑帮全面开战,势必会引来天都官方,乃至其他势力的关注与打压,届时……唉。”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沉重的顾虑,已然弥漫在整个厅堂。石浩、萧破岳等人闻言,虽然脸上怒色未消,却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们深知大乘境巅峰意味着什么,那是足以碾压他们目前境界的恐怖存在。暖阳会的力量,确实不足以正面硬撼。
凌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沐晨风所说的这些,他早在淤泥巷时,便已从王五等人嚣张的言语和周围贫民恐惧的眼神中推测出了七八分。他看着沐晨风眼中那份为了兄弟、为了组织存续而产生的挣扎与无奈,完全理解他的顾虑。
然而,理解不代表认同。
他凌绝的道,乃是以天地万劫为薪柴,于毁灭中涅盘的逆天之路。他的力量,源自吞噬与战斗,岂会因一个区区大乘境巅峰的凶名而退缩?更何况,此事关乎弱者被欺压,关乎他们亲手送出的希望被践踏,这已触碰了他心中秉持的正义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