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大步流星地径直离开揽月亭,玄色大氅在身后卷起凌厉的风,沉重的军靴踏在木质台阶上,出压抑而震撼人心的“咚!咚!”钝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身后三人脆弱的心弦上。
然而,就在他魁梧的身影即将彻底融入通往酒楼后庭的幽深回廊阴影中时,那疾行的步伐却毫无征兆地猛然一顿。
高大挺拔的背影骤然定格在廊柱的阴影交界处,如同一尊凝固的、散着森然寒气的玄铁雕像。
他微微侧了半边脸,锋利冷硬的颌线在昏暗光线下绷紧到极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得以控制住体内那两股正在疯狂撕扯肆虐的冰火洪流。
他并未回头,一个低沉嘶哑、每个音节都如同浸透了寒潭香烈性与寒气的字眼,重重地砸破了亭中死水般的凝固——
“回府!”
两个字,短促、冷硬、破碎,裹挟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和强压下的痛苦风暴,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
揽月亭内,死寂被这声“回府”再次狠狠撞击。
杨雪霁依旧保持着半起身欲扑的姿态,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僵在原地。
灰扑扑的斗篷下,单薄的身体像一株被骤然冻结在寒风中的芦苇。
宇文成都那声压抑痛苦的嘶吼和眼前这突然停顿后斩钉截铁的命令,如同惊雷在她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反复炸响。
她茫然地睁大眼,视线里只有他停顿在光影交界处的孤绝背影和地上泼洒碎裂、刺目惊心的酒液玉片。
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酸涩、被碾碎般的钝痛,以及对那杯中物下隐藏杀机的后怕——都搅合成一团冰冷的、令人无法思考的浆糊。
而宇文成都的停顿并未带给云韶丝毫希望,反而像是一种最后的宣判。
那声冰冷的“回府”彻底将她打入冰窖。
她瘫软在石凳上,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崩塌,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和空洞。
精心梳好的云鬓散乱了几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宇文成都消失的方向,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彻底抛弃的绝望如同毒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连一丝怨恨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她身体微微颤抖着,嘴唇翕动,却不出任何声音。
谢怀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宇文成都停顿的背影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杨雪霁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短暂的惊异过后,嘴角那抹万年不变的温和弧度加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了然的、近乎兴奋的玩味。
他手中的湘妃竹折扇“唰”地一声极其利落地收起,扇骨顶端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微冷的弧光。
他微微倾身,对着杨雪霁,用一种清晰得如同珠玉落盘、却又恰到好处只容亭中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含蓄却意味深长的“提醒”——
“宇文夫人,大将军……让您‘回府’。”
他强调着‘您’字,目光扫过地上狼藉和呆若木鸡的云韶,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声清晰入耳的“提醒”,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杨雪霁冰封的神经上。
她猛地一颤,空洞迷茫的双眼瞬间聚焦,目光从地面的狼藉倏然抬起,如同濒死的鱼重新被掷回湍急的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