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伏在桌上,悄悄掀起眼皮,向上方那个身影看去,或许是天光太亮,他的面容也融在光影中,并不清晰。
如霰唇角一弯,身形微动,散落的雪发便遮掩天光,在她眉宇间疏落出几缕明暗。
“影响就是,镇痛的效果太明显,会让人暂时神思涣散,难以自控,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
林斐然正埋首臂间,只露出一只眼看他。
那是一种自以为隐秘,却又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打量。
他缓缓俯身,轻声道:“——就像你现在这样。”
林斐然仍旧在看他,仍旧只露出一只眼,他一动,她的视线便会随之而转。
如霰觉得好笑,可心中却涌动着更多的、其他的东西。
脊柱上的灵脉散开,灵力也不再淤堵,他的手也随之落到她的臂膀处,柔缓地将其中淤堵推散。
他不由得开口:“原来你这么喜欢直呼我的名字?”
林斐然点头如捣蒜,甚至开口解释:“因为我们是好友,你只让我叫你的名字,这是对我的信任。我喜欢别人信任我。”
真是晕得不轻,如霰不禁想,喜欢这两个字竟也能从她口中轻易说出。
林斐然依旧趴伏桌案,右手搭在他腿上,由于神思涣散,目光也无法很好聚焦,便悄悄挪近半寸,看向他时终于露出另一只眼。
“如霰,你为什么会叫如霰?
霰是雾林中结出的小小雪丸,旭日一出,就都被晒成水珠消散,了无痕迹……这不像你。”
如霰踩在座椅扶手上,抬手拂开她额前碎发。
“现在才问出来,看来平日里没少想。你觉得我不像霰华,那像什么?如果答案让我满意,我就告诉你缘由。”
林斐然沉默了许久,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但他并没有催促,只是揉按着她臂弯处的关窍。
她习惯给出一个不敷衍的答案,所以总要思考很久。
“我觉得,你像火焰,像熔金,像温泉,像细雨,像利刃,像高墙,唯独不像日出即散的霰华。”
如霰微怔,抚上她朦胧的视线:“只有你这样想我。”
一条手臂揉散,他又拉过另一条,如此一来,林斐然就侧身伏在他腿上,下颌抵住金环,却因为此时周身无知觉,只这样压着。
她虽然意识不清,但到底还有条理,便开口道:“那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满意就要告诉我。”
如霰没有明白回答,只是捻去一片银杏,半阖轩窗,默然片刻才回答。
“在我很小的时候,与母亲一同学习人族汉文,其中便有一个‘霰’字。
母亲告诉我,霰者,沉夜而生,日出而亡。
那时候,我以为所谓的‘霰’便是另一种蜉蝣,但我见过蜉蝣,却未曾见过‘霰’。”
林斐然仰目看他,一瞬不瞬。
“后来,我终于可以在林中修行,得以见到一片霰华,它们纯白蒙昧地飘散在月色下,等待日出,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
母亲曾经告诉我,如果它们能活过天明,撑过日出,就能变成真正的珠石,我便在树上等了许久,直至第一缕曦光显露天际……
可惜,那只是传言。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它们便消融于日光下,再不见踪影。”
“寓意很不好,对么?”
他看向林斐然,像是在问她,却又像是自问自答。
“我只是不信传言,不信天命。我为自己取名如霰,不是要日出而亡,而是要做这样一片霰华中,唯一挣破而出的那个。”
挣脱而出,然后在灿日中化为世间最为耀目的一粒明珠。
林斐然自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不由得想到自己,心中感触颇深,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十分为此动容。
她顶着酸软的身子猛然站起,倒是出乎如霰意料,吓了他一瞬。
“你做什么?”
林斐然摇摇晃晃凑上前去,伸出双手。
她此时眼中有三个面容模糊的如霰,全然分不出哪个是重影,索性双手合拢,先向中间那个一拍——
可惜落空。
如霰望向自己左侧,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后,眼中划过一抹讶然,却又不禁弯唇,但下一刻便被林斐然准确捧住脸。
声音十分清脆,任谁听了都以为是珠玉坠地。
如霰:“……”
林斐然浑然不觉,甚至对掌中触感尤为满意,碰了又碰,像是捧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温凉,让人想要在手中盘玩。
但她到底没有盘玩,而是散着一双无法聚焦的视线,艰难地落到如霰面上。
“你一定会是挣出的那个,你天生就是要做珠玉的!”
如霰眸光微动,思及林斐然的性情,他的目光忽而变得意味深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