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去,是苦战,是乌云蔽日,面目全非。
低头看去,是哀鸣,是横尸遍野,俱无归乡。
俯仰之间,已失其真。
锵然一声,她勉力接下傲雪袭来的全力一击,随即被狠狠击向后方。
她一手持剑插在土中,一手撑着地面,试图借此止住后退之势,然而无用,除了抓握起一把肥腻湿润的土壤之外,她还是狠狠砸入碎石之中。
哗啦声响,雨水将干涸的土地滋润,浇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离她的生辰还有多久,她已经没心力去计算,或许将近,或许只是因为她打得太累。
她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杀人,但是没办法,她也不喜欢见到这样的场面,但是没办法。
生命有时候,就是与草芥无异,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有所体会。
她迷蒙抬头,握紧长剑,目光昏沉迷茫,眼中所见唯有嶙峋苍石透出的死败灰色,以及视物不清的重重叠影,但在这之中,她看见了一点极为醒目的嫩绿。
那是嫩芽破土而出的色彩,它在这片灰白中,悄然点染出一点生机。
不知为何,林斐然毫无缘由地轻笑一声,撑着剑起身之时,她拍开身上挂着的血肉与石屑,唤回金澜伞,在傲雪同样警惕而疲累的目光中,在那簌簌血雨之下,弯身将伞遮在了这一抹青碧之上。
其实没有什么缘由,只是这样的颜色,不该与血雨浸染一处。
艳色的雨落下,打在伞面、落在剑刃、滴上眼睫,水花崩溅开,化为无数水珠,倒映出无数个世界、无数张面孔、无数双清澈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她神色微怔,疲惫的眼中忽然看见了什么。
她见到一抹淡白的雾从嫩芽之中抽出,向天际汇去。
——那是这株嫩芽的气机。
她立即仰头看去,天罚之物的尽头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好似一无所有,而是搅动着一个如深渊一般的旋流,它如同一道横劈出的深黑裂痕,就这么嵌刻在天幕正中。
它在吸纳,连绵不绝的气机向上涌去,穹苍之上,旋流似海,气机汇入其中,又很快湮灭。
这一瞬,林斐然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转头看去,林木之下,凡人匆匆走过,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划破雨幕,却又在瞬间枯竭,气机奔涌向上,化成千万抹中的一缕。
她在这晕眩中闭上双目,无数道不曾被听见的呐喊与痛哭瞬间传来,耳畔微风拂动,枯败的嫩芽化作干草,被风连根拔起,擦过她持剑的指尖。
这些不过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
一瞬乾坤,一瞬寰宇,一株野草,一树菩提。
目怀不忍,得见众生,是心间无尽海倒现孤苍天穹影。
于是茫茫乾坤,渺渺寰宇,如此浩荡无匹之下,却仍旧不忍见矮矮野草,枯叶菩提,浮沉蝼蚁。
——此之谓,自弃逍遥,神游三清。
林斐然睁开双目,呼出一口血腥之气,周遭灵气如江河倒灌般涌来,烙下咒文印记的灵脉却愈发作痛。
“她在破境,快动手,快动手!”天际传来毕笙的厉声呵斥。
傲雪从怔愣中回神,正要动作,却忽然被一道冰雪拦下,她抬头看去,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乌眸。
正是众人哗然涌来之时,一道墨色身影忽然出现在林斐然身侧,那一刻,隔岸观火的张春和终于按捺不住,怔忡起身。
“师祖……”
“竟然是师祖!”
“他还活着,他居然还存于世间,存于……林斐然的身侧!”
“林斐然得了师祖真传!”
不止是他,在场的乾道弟子,甚至是密教修士,无一不熟悉师祖的真容,俱都震惊看向此处。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师祖并指点上她的前额,面色柔慈,下一刻,一条灿金纯净的灵脉从他袖中旋转而出,竟就这么遁入林斐然的眉心。
……
林斐然换得了一身的天地灵脉。
毕笙当即发出一声尖啸:“竖子小儿!”
傲雪不敢再犹豫,立即攻上前去,但林斐然已然破境成功,不过三剑,她怀中的长琴被劈碎,第四剑,剑刃擦过她的脖颈,取得性命,剑尖蹭过她的耳廓,取过那一簇无根火。
下一刻,她如一道奔雷般向天罚之物疾驰而去,血色不断从唇角溢出,又被她很快拭去。
她越过地面铺就的尸山,踏上那一道拉起灵线的人墙,纵身一跃落到其中一只大鲲身上,同他一道迅速飞向冰柱。
所有的灵力在这里都不生效,那灵气呢。
能够瞬间吸纳灵气,又大量放出的,唯有她能做到。
就在这个时候,冰柱忽然向前移动,将周遭的大鲲撞退数米,林斐然当即纵身跃起,四周灵气被她吸引而来,臂上忽然显出道道白光,照亮她的眉眼。
“尔敢,尔敢!”
就在她动用灵暴的瞬间,毕笙终于寻出空隙,射出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