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维勉从前没听说过谁是这样做的,但是这种策略显然有效。如今到了横州,贺云津手下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但他也不嫌烦累,每日混迹在军士中间。
有得忙就好,秦维勉正有机会几日都不单独见他。到官庠中接见文士和学生,秦维勉同他们聊了两个时辰。快到晚饭时分他才往府里走,想着刚刚现的几位饱学之士,心里正高兴。
然后贺云津就从街角转了过来。
稍微好转的心情瞬间又被拉了回去,秦维勉看着贺云津上前来行礼,喉咙也硬了起来:
“免礼。”
“殿下可是要回府?末将也正要回去,就请让我陪殿下——”
一想到要与贺云津周旋,秦维勉便感到不耐烦,两颊像针扎一样刺痛。他移开目光,仍旧不敢同贺云津对视。
“适才行来,见东门有军士喧扰,便请贺将军前去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云津向手下副将道:
“你去看看。”
那名副将分明听着二殿下是让贺将军去,就是贺将军自己不想去,也该背着二殿下再支使他,何以当面偷懒呢。
他一犹豫的功夫,秦维勉果然说道:
“怎么?贺将军不肯亲自前去?”
向贺云津这样刚刚得到大幅赏拔的人最忌讳表现出自矜自傲的样子,别人掩饰还来不及,可贺云津却像听不出话外之音一样分辩道:
“殿下适才行过却不处理,看来不是什么大事,让副将去看看也足够了。”
那副将替贺云津捏了把汗。
揣度上意可是大忌,何况贺将军还对殿下的命令如此轻慢,现在殿下刚进城,正是要立威的时候……
副将不敢答应,只为难地去看秦维勉。上位之人坐在马上,久久不语。
贺云津暗想,不管为了什么,秦维勉也得斥责他几句了。
“军中无小事,还是请贺将军亲去看看吧。”
秦维勉半晌只留下这么句话,一抬手令牵马之人继续前行。贺云津侧身让开路,躬身行礼。
他是想给秦维勉一个出气的机会,不是想接着气人。可秦维勉怎么就不脾气呢,光拿自己的身体消化怒气是要憋出毛病的。
说东门有事一定是秦维勉为了支开他找的借口,但事已至此贺云津必须亲自去看看了。看得出来秦维勉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罚他,他怎么能再给秦维勉找气受。
贺云津不明白,以如今秦维勉的身份地位,怎么比云舸还谨小慎微起来。从前云舸同他生气的时候还会当面指责他几句,诉诉委屈。回头想想,越是那样当面争吵事情翻篇得越快,像这样都堵在心里,他更拿不准秦维勉的心思。
他现在想辩白几句,是连个机会都没有了。
贺云津知道,秦维勉受了这种羞辱,没有些日子是消解不了的,非得反反复复咀嚼过几回不可。他拖得时间长些,秦维勉自己就消化完了。
但那时候,个中的痛苦和辗转都郁结成了坚硬的块垒,在人心中一层层堆积起来,这种隔膜便再难消除了。
人心便是在这样独自运化痛苦的时候变硬的。
贺云津打定主意,今夜他就是翻窗户、蹲房梁,也非得见到秦维勉不可。
晚饭秦维勉是和城中几位高龄老人一起吃的。这城中年愈八十的老人有三位,那天在街上秦维勉看见一人向他叩,口中念着什么“菩萨”的,后来着人去打听,知道那位从朔州逃难来的老者今年也有六十了,秦维勉也将他请了来。
那名老者名叫姜五郎,腿脚虽灵便,但心神却不十分清晰,谈话之时经常弄错年代,甚至说到自己的子女和孙辈都会弄混。
不过这老头儿总是慈眉善目地笑着,别人指出他的错误他也不恼,连连说自己糊涂了。席间秦维勉便问他那天在说什么“菩萨”。
“菩萨?什么菩萨?”姜五郎偏着头问。
众人笑笑,秦维勉身旁的侍从高声又问道:
“老丈!那天你在街上给殿下磕头!嘴里说的什么‘菩萨’!?”
“哦哦、哦哦……”姜五郎哑着嗓子笑了笑,慢慢说道,“是‘云菩萨’!我看殿下长得像云菩萨呢……”
众人听了都捧场地大笑起来,一名老者笑完了说道:
“你这小老头儿,定是糊涂了,殿下是天人之表,你怎么拿来跟反贼相提并论。”
秦维勉疑道:
“这‘云菩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