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雪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一半。
地点选在畅春园一个僻静的临湖水阁。
泠雪特意没让太多人伺候,只留了几个心腹的老太监在外面远远守着。
她亲自在水阁里点了带点柑橘调的安神香,摆上了两盏刚沏好的碧螺春,还特意放了一盘胤礽小时候就爱吃的马蹄糕。
她自己则像只慵懒的猫一样,蜷缩在窗边那个铺了雪白羊绒毯的贵妃椅上。
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晒得她昏昏欲睡。她选择这个位置,既能看清全局,又不至于太突兀,万一情况不对她还能随时转移注意力。
水阁外的木制回廊上,传来轻微又沉重的脚步声。
康熙帝端坐在上的紫檀椅里,背脊挺得僵直,他手边那盏温热的碧螺春,一口未动。
脸色冷硬得如同石雕,眼神直直盯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胤礽走了进来。
一身洗得白却干干净净的内侍常服,身形清瘦了不少,肩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当他抬起头,那双曾经意气风、如今蒙尘的眼睛,猝然对上康熙锐利审视的目光时,水阁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
没有想象中的痛悔泣诉,也没有故作坚强的倨傲。
胤礽的眼神极其复杂,疲惫、看清后的茫然、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麻木。
他默默站定,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沉默地承受着康熙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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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间那股无声且巨大的张力碰撞、撕扯,几乎让人窒息。
康熙帝看着儿子这副麻木疲惫的样子,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一句夹杂着心痛与厉色的质问,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混账!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还对得起列祖列宗?可还对得起朕这些年对你的期许?”
泠雪担心地看向胤礽。
然而,胤礽的辩解或顶撞并没有出现。
他反而在康熙的厉喝后,缓慢地抬起眼,那眼神里的是深埋至骨的疲惫和认命。
“皇阿玛。”
胤礽的声音沙哑低缓。
“您……教训的是。”
康熙愣住了。他准备好迎接辩解、狡辩、甚至怨恨……
唯独没料到是这样一句肯定?
胤礽没有回避康熙惊愕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唇边竟缓缓牵起一丝惨淡的笑容,一字一句,砸在水阁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
“儿臣……不堪为储。”
“那个位置太煎熬……儿臣不堪重负。”
“皇阿玛,”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外面高远宁静的晴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求您……废了儿臣吧。”
死寂!绝对的死寂!
水阁里只剩下胤礽那带着解脱般的话语飘荡。
窗边蜷在羊绒毯上的泠雪,瞳孔猛地收缩,万万没想到太子二哥竟然自请废除?
历史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吗?泠雪的手不自觉地攥起。
康熙帝更是如遭雷击。一贯威严的面孔上难以置信。
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康熙,这痛意瞬间冲垮了他故作强硬的面具。
他猛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甚至晃了一下!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站在眼前这个被他一手培养、一手捧上高位却又亲手摔落的儿子。
原来他的太子,承受的煎熬,以及阿玛的期许和猜忌,将他压到如此地步?
“你……”
康熙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他想说什么斥责他的软弱?
可所有的言辞,在那双布满血丝、盈满泪光的灰败眼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到可笑。
一滴滚烫浑浊的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挣脱了老皇帝紧锁的眼眶。度极快到立刻不见踪影。
水阁里的时间,彻底凝固了。
窗边美人靠上,泠雪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清晰地看到了康熙眼角迅晕染开的湿痕。也看清了太子二哥在那滴泪砸落时,眼底那片死寂似乎被狠狠撞动了一下。
他嘴唇微张,喉咙里却只能出微不可察的气音。
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
泠雪猛地从贵妃榻上弹起来,连鞋都没顾上穿好,光着脚丫“哒哒哒”几步就蹿到了这俩父子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