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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鹿呦鸣费力地掀开如同灌了铅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朦胧的光晕和色块，然后才像对焦的镜头般，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千篇一律的洁白天花板，以及悬挂在床边、还有小半袋透明液体正不疾不徐滴落的输液袋。他微微偏头，脖颈传来些许僵硬感，发现自己正躺在与凌亦辰并排的另一张移动病床上，身上同样贴着一些连接着导线的电极片，像是被临时征用的实验对象。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惊动的鱼群，迅速汇聚、拼凑——混沌诡异的意识空间、那团由0和1构成的、贪婪吮吸能量的“代码虫子”、以及最后那场惊心动魄、全靠意念定义的“意识层杀毒”……

成功了。他确实做到了。

“哟，书呆子，醒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一如既往欠揍语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鹿呦鸣转过头，视线落在隔壁床上。

凌亦辰果然已经醒了。他半靠在被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缺乏血色，像是被水泡过的打印纸，但那双总是蒙着慵懒雾气、偶尔闪过锐光的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和探究？最显眼的是，这家伙手里居然真的捧着半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金灿灿的瓤儿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他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难得地带了点小心翼翼，大概是怕牵扯到伤口。

“你……”鹿呦鸣刚一开口，就感觉喉咙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声音嘶哑难听。

“别急别急，先润润嗓子，偶像剧里都这么演，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凌亦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尖尖小虎牙，试图展现一点活力，但那笑容里还是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虚弱。他动作略显笨拙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带有吸管的保温杯，用没插着留置针的那只手，有些费劲地递向鹿呦鸣。

鹿呦鸣看着他因为动作而微微蹙眉、输液管轻轻晃动的样子，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了杯子。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慰藉。

“感觉怎么样？”鹿呦鸣放下杯子，恢复了惯常的清冷语调，像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学神，但仔细听，能察觉出那冰层下涌动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毕竟，他是亲自进入过那片混乱意识空间的人。

“还能咋样，”凌亦辰满不在乎地咬了一大口红薯，烫得他直抽气，含糊不清地说，“差点被那破虫子把脑浆子当成果冻给嗦溜干净了。谢了啊，学霸。这回真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他故意拉长语调，看到鹿呦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才坏笑着接上，“……那是不可能的！欠你一顿……不，三顿烧烤！必须管够！啤酒你随意，我干了！”

鹿呦鸣自动过滤了他的垃圾话和不合时宜的江湖气，目光落在他手里那半个烤红薯上，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审视：“你刚醒，腹腔可能尚未完全恢复蠕动，摄入不易消化的食物……”

“打住！学霸同志！”凌亦辰赶紧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饿啊！兄弟！感觉身体被掏空，前胸贴后背懂不懂？陈老头……哦不，敬爱的陈博士说的，我现在急需补充能量！这玩意儿，健康，天然，糖分足，顶饿！”他晃了晃手里香气四溢的红薯，又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我让那个眼睛大大的护士小姐姐帮忙买的，啧，人美心善，笑容甜得像糖，比某个只会用眼神表达‘你是智障吗’的书呆子可爱多了。”

鹿呦鸣懒得理他的贫嘴和幼稚的比较，直接切入他关心的正题，语气严肃：“你昏迷期间，身体出现高度数据化僵直，意识与身体控制信号严重失同步。现在感觉同步了吗？肌肉控制、神经反射，有没有任何延迟或者不对劲的地方？”

“同步了同步了，”凌亦辰配合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尝试着轻轻抬了抬腿，“手脚都能动，就是没啥力气，软绵绵的，跟跑了场负重马拉松似的，还是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的那种。”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表情变得有点古怪，“就是这里面……好像干净得有点他娘的不习惯？以前总觉得有点乱七八糟的灵感、直觉、画面蹦来蹦去，虽然乱，但热闹。现在……空荡荡的，像是被某个洁癖狂用消毒水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擦洗了一遍，连点灰尘渣滓都没留下，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这话意有所指，眼神带着明显的揶揄看向鹿呦鸣，仿佛在说“瞧你干的好事”。

鹿呦鸣下意识想推眼镜，手指却摸了个空（他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早在之前一系列变故中不知去向），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面无表情地回答，语气公事公办：“清除异常信息寄生体是必要且唯一的医疗措施。它的存在会持续侵蚀你的意识能量，导致不可逆损伤。如果你异常怀念那种‘脑内有虫’的独特体验，我可以向陈博士提交书面申请，看能否从备份数据中尝试复原部分残留……”

“别！哥！亲哥！我错了！”凌亦辰立刻双手合十，动作幅度稍大，果然牵扯到胸腹间的肌肉，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干净好！特别好！社会主义接班人就该有一颗纯净无暇、积极向上的脑子！您老下手……哦不，下‘念’精准，效果拔群，堪称意识层面的微创手术！华佗再世都得给您磕一个！”

看着他这副明明疼得龇牙咧嘴还要拼命耍宝的样子，鹿呦鸣心底那点因为冒险潜入他人意识最深处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后怕和凝重，倒是消散了不少。这家伙，只要还能贫，还能气人，就说明他那颗看似不着调的灵魂，依旧顽强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