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最后的忙乱也已平息,手续办妥,高晴换下了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盛少游原本听着高途那套剐蹭说辞,又听着医生出具的皮外伤诊断,心里那点疑虑正被强压下去。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高晴身上那套崭新的带着商场折痕的浅色衣服时,那点强压下去的疑窦腾地一下,再次烧成了燎原大火。
那款式,那料子,甚至是那过于簇新,还未被生活气息浸染的挺括感,太眼熟,又太不负责了。
那不就是上次花咏那个“假妹妹”江恒出院时,他和高途临时去买衣服那家的东西嘛。那天他虽然心思不在衣服上,纯粹是观光和看高途的反应,可那些衣服样式到底是入了眼的。
如今,它们被此模此样地套在了高晴身上。
这不对。
这完全不对。
那天他和高途去看房子,高晴那个被布置得无比温馨的卧室,盛少游是专门找人设计过的,高途还开灯关灯开门关门地看自然光和灯光下,墙纸的淡紫色是否能让人真正放松……
一个在妹妹的事情上心细如、力求完美到近乎偏执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她终于战胜病魔、重获新生出院这样重大的日子,如此糊弄——随便从医院附近商场买一套应急的新衣?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衣服,临时买的。
高途没有机会,提前为今天做好准备。或者是,做好了准备,却没办法做到。所以,他所说的经历,绝非他轻描淡写的那般简单。
这个认知让盛少游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怒火与担忧交织,却找不到泄的出口。
他眼看着高途向众人一一道谢,那姿态礼貌周全,然后便要领着高晴离开。
“等等。”盛少游一步跨出去,高大身形直接堵在了病房门口,挡住了去路。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高途,话却是掷地有声地冲着花咏说的,“花咏,上次你那个‘妹妹’出院,那顿接风洗尘的午饭,可是高途亲手张罗的。今天高晴出院,论情论理,这顿饭,是不是该你来安排了?”
这话说得,歪理正理都占了,又刁钻,又无敌。
花咏一直站在稍远些的地方,闻言抬眼,视线先是从盛少游紧绷的脸上滑过,又落在高途瞬间僵硬的背影上,最后,微微颔,声音清晰平稳,“好,我来安排。高晴出院,是大事,值得好好庆贺。”
花咏说完,看着高途和高晴,笑了笑,“两位,我能有这个荣幸吗?”
高途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看着盛少游堵门的架势,花咏平静却不容置疑的态度,还有旁边沈文琅郑与山还是那副默默神情,终究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可要是同意,他好像也张不开这个嘴。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高晴把话头接了过来,“那太让您破费了,我还要忌饮食,就不……”
盛少游在旁边打断高晴,“没事儿,到时给你点个儿童餐,一份不够的话,要两份。”
一行人到底是气氛诡异地移步到了停车场。
高途下意识地护着高晴,朝着沈文琅那辆沉稳的黑色座驾走去。
在他此刻混乱的思绪里,沈文琅代表着某种相对安全和可控的空间。
至少,没有盛少游那样咄咄逼人,没有花咏带来的复杂压力,也没有郑与山的无奈沉默。
然而,走到车边,一直安静乖巧的高晴却忽然轻轻拉住了高途的袖子。她仰起脸,看着哥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哥,你坐沈总的车吧。”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的郑与山,脸上露出亲近又依赖的笑容,“我还有些话,想在路上和与山哥说。”
这话说得自然又天真,仿佛只是小女孩的一点私密心思。但在场的人精,除了高途,恐怕也没人会真这么想。
高途愣住,有些错愕地看着妹妹。
高晴却已经松开他的袖子,主动走向郑与山,语气轻快,“与山哥,我坐你的车好不好?”
郑与山看了高途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难辨,最终温和地点点头,“好。”
往前几步,郑与山替高晴拉开车门,护着她坐了进去。高途人却已走到了沈文琅车前,改口有点来不及了。
盛少游眼睁睁看着高途别无选择,只能坐进了沈文琅拉开的副驾驶。他咬了咬牙,一股莫名的郁气堵在胸口,低声恨恨道,“一个小白兔,天天把身边那头狼看成条摇尾巴的狗!”
走在他后边的花咏恰好将这话听个正着,原本沉郁的嘴角竟不由得微微向上弯了弯,接话道,“那你就是那只在旁边跳脚,却怎么也吃不着葡萄的狐狸?”
盛少游猛地侧头瞪花咏,眼神不善,“那是你。”并且还很不客气地回敬,“处心积虑,结果葡萄架子都快让人拆了。”
花咏脸上的笑意淡去,没反驳,目光幽深地望向沈文琅那辆已经启动的车子。
但能明着被挤兑,这感觉,好像比在暗处干看着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