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串儿很听话,她会帮阿姊们送茶水点心,帮楼里的婢子?给客人送酒水。阿姊们不许她一个?人出门玩,她也没有别的玩伴,每日里在房间闲着?没事?做,不如帮阿姊们跑跑腿。
客人瞧见一个?粉白小人小心翼翼端着?酒水盘子?,像模像样地捧到桌上,都会好奇多看几眼。还有铁山一样的壮汉,一伸手捉小鸡仔一般把?金串儿拎起来,放在腿上。棒槌似的食指和拇指一夹,金串儿的小脸就皱成一团。
壮汉哈哈大笑,问小人多大年纪,宽大的手掌罩在她头上拍了拍,在她手里塞上几枚钱,叫她拿去玩。
金串儿便拱起小手,清亮亮地祝福壮汉福寿安康,换来一阵震耳的笑声。
鸨母瞧见,又来撵金串儿,叫她回屋里去,不许随便出来。
金串儿有一个?自?己的小房间,原来是堆杂物的地方,房间太小了,实在不合适用来招待客人,如今有了金串儿,就收拾出来,叫她无事?就在那里面待着?。
金串儿大部分时候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窄小的房间里面,翻看那几本?早就被她看过许多遍的小人书。
若是春岚得空,便来教她写字。袖子?一挽,露出春岚纤细的手腕,也露出腕上纵横的红痕。
金串儿依偎着?春岚,指着?手腕说:“阿姊受伤了。”
春岚褪下袖子?,把?红痕遮得严严实实:“阿姊不留心撞到的,可是吓到金串儿了?”
金串儿摇摇头,盯着?被衣袖覆盖的手腕:“阿姊,疼。”
春岚想笑,大约是笑得太久,已经笑僵了。她扯扯嘴角,怎么也弯不出像样的弧度,只好把?金串儿拥进怀里,摸着?她头上的小揪揪,轻声安抚她:“阿姊不疼。”
金串儿曾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她的身边有阿娘,有阿姊们,有总是板着?脸的阿姆,有好脾气或坏脾气的客人们。
然而在她八岁这年,一切都改变了。
阿娘说有了好点心,叫她去吃,金串儿就离开了她的小屋子?,到阿娘的屋子?里去。短短几步路,偏偏遇上刚从一间房里出来的客人。
“你是谁家的?”衣衫不整的男子?堵住路,伸手去捏她脸蛋。
金串儿后退几步避开,有些犹豫是该从他腿边穿过,还是该扭头往回走。
“你是这里的?”
男人问得不明不白,金串儿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好说:“我叫金串儿。”
“金串儿,真是个?好名字,让我看看你身上到底有没有金子?。”
金串儿到底没跑成,她甚至没来得及叫喊,就被拖进房间。
房里还有个?没有穿戴整齐的女人,她曾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便是如今也才十六。瞧见客人去而又返,她来不及多想,娇笑着?一拧腰迎来。可当她看清被压在床上的金串儿,她不顾一切尖叫着?扑过去。
金串儿站在门边,房门紧紧闭着?,外面围满了人。
单薄的木门挡不住鸨母愤怒的吼声,金串儿知道,阿姆在骂阿娘,是因为她,阿娘才会挨骂。
“这次是赶巧了,那下次呢?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指望这里能养出清清白白的良家子?不成?”
楼梯处传来动静,大家转头看去,见一名干瘦的老头被引到一间房内。
阿姊为了她,叫那人好一顿打,鸨母请了大夫来开药。金串儿悄悄揉着?手臂,她的手也很疼。揉一揉就好了,她今天已经给阿姆添了许多麻烦。
房间里的怒吼还在持续。
“你自?己想清楚,你若能找着?好人家,我不拦你们,你们爱做凤凰做凤凰,爱当夫人当夫人去,可这些年你找到个?没?”
门内没有遥娘的应答,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哭有什么用,我不是没劝过你,你既然拿不出主意,那就听我安排。”
屋里声音低下来,有好奇的贴到门缝上去听,金串儿也想听,她明白,阿姆在同?阿娘说她的事?情。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还没等她想好,屋里又吵起来。
砰砰的钝响,像是什么东西推倒在地上,遮去了鸨母的前半句话。
“……,不卖也行,把?名字记上,等过两年,我给她找个?知道心疼人的爷们□□……”
后面的话金串儿就听不见了。春岚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捂住她的耳朵。
“阿姊房里有糖,我们去吃糖好不好?”
金串儿的脸颊贴上有些陈旧的布料,深深埋进属于春岚的温热气息,春岚说话时,她甚至能感?受到属于布料另一边的身体内的震动。
金串儿再未踏出过房门,她窝在窄小的屋子?里,等待着?属于她的命运。
那天一大早,春岚又打开了这间房门,可她这次不是来教金串儿识字,也不是给金串儿吃食。她一改往日的温柔,拉起金串儿的胳膊就往外走。
金串儿第一次感?受到恐慌,她努力?抓住能抓住的一切物品,想要留在这间她熟悉的小屋子?里。可是春岚是如此决绝,她硬生?生?掰开金串儿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金串儿向外拖拽。
金串儿一路哭着?,求着?,许多阿姊都探出头来,却没有一位阿姊开口。她们眼睁睁看着?金串儿被拖走,当与金串儿绝望的眼神?相对?时,便扭过头去,视而不见。
金串儿终究被扔到大门外,春岚当着?她的面,将大门紧紧闭起,把?她彻彻底底锁在楼外。
早就候在外面的鸨母走过来,拉起呆立的金串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