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知聿嘴角轻轻翘起,终于松了一口气。
温倪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神情平静,虽然来得晚但一点看不出仓促。就像她高中任何一次那样,从教室前门走到最后一排座位的位置,从容地走进风言风语里,不看任何人的眼睛。
那些目光她都感觉得到:惊讶的、探究的、尴尬的、八卦的。
她不给任何人对视的机会,除了褚知聿。他的眼神像是一枚指南针,在这间屋子,这片目光汇聚的中心,为她留出一个明确的方向。
从一整面落地窗望出去,对面流线型的ho塔楼反射出白蓝色的霓虹,还有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人,整座城市就像是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流淌的满是凉意。
高显率先反应过来,“哎哟,温倪来了?这多久没见了,快坐吧!”温倪朝高显点头,嘴角还挂着礼貌的笑,“好久不见。”
高显腾出个位置示意她过来,“来这边,我旁边还有位置。”
褚知聿看着她,并没有开口。他并不急着让她靠近,因为她能来,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程度的靠近。
温倪没有走向高显,而是朝角落那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窗外的蓝光不知何时悄然晕成了紫。
她径直走到褚知聿旁边的位置坐下,把包挂在椅子侧面。褚知聿的手还停在椅背上,两人的手臂几乎要碰上时,他轻轻把手收了回去。
很快,大家又恢复了热聊。许冉冉越过几个座位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凑到温倪身旁,离她很近,压低声音问:“温倪,你现在是在做心理咨询吗?我看你微博上有个小专栏,写得特别专业。”
“嗯,是。”她闻到许冉冉身上的一股酒气,下意识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
许冉冉接着往下说,突然一本正经,“你那个综艺节目我看了一期,这不是录得挺好的嘛。怎么网上说你后面退出了,什么原因啊?”许冉冉明显在引导性提问,什么原因她比谁研究的都清楚。
温倪这才抬眼看她,神情平静,“一切以节目组的通知为准。”
“呵,你倒是大度。”许冉冉晃着酒杯笑着凑得更近些,声音也压得更低,俯身过去酒都快要洒出来几滴,“不过,网上有些话……也不是全空穴来风吧?”
温倪察觉到她的来意,没有立刻接话。唇角轻勾了一下,语气仍旧不温不火,“冉冉,真好啊。你还和之前一模一样,喜欢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许冉冉表情突然严肃,将酒杯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双手交叉靠回椅背,“你什么意思?”
“我有什么意思呀……你不知道?”温倪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水杯外壁凝结的水珠。
那种语气、那些眼神,她太熟了,和高中时一模一样。温倪忽然想起了高三的那个冬日午后。
窗外阳光明晃晃地洒进来,教室里的暖气呼呼地响着,热得让人昏昏欲睡。班里嘈杂,有人趴在桌上补觉,有人在走廊里追逐打闹,而她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眼前摊开着打印的剧本页,上面是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原版中英对照选段。
那是艺考前的冲刺阶段,老师让每个人自选一段台词展示台词感和情绪掌控力。她选了朱丽叶,并选了她最爱的那一段——第二幕第二场,朱丽叶站在阳台上,对着夜色倾诉爱意的独白。她正在轻声练着,声音像风一样贴着课桌流淌:
“哦,罗密欧,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否认你的父亲,放弃你的姓氏;
或者,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对我发誓你爱我,我便不再是凯普莱特。”
因为太过专注,那种沉浸感让她身上仿佛生出了一层隔绝他人的屏障,直到几个刺耳的低笑声将这层屏障戳破。
“你们可别过去打扰到人家大明星练习台词了!”
许冉冉的声音像是揉捏糖纸发出的动静一样,令温倪有些烦躁。她站在过道边上,抱着胳膊从上往下看着她,一脸似笑非笑。她身旁还跟着两个女生,眼神里满是轻蔑地打量着温倪摊开的剧本。
“什么大明星,人家可是艺术家,看的可是莎士比亚诶~哈哈哈!”另一个女生笑的花枝乱颤。
温倪没有理她们,只把剧本往上抬了抬,目光继续落在下一句台词上,声音却比刚才清晰了一点,仿佛是专门说给那些人听的:
“what’sana?thatwhichwecallarosebyanyothernawouldsllassweet”
“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芬芳如故。”
她的声音里有股冷静的清冽,像锋刃般轻轻划破了那些女孩们的冷嘲热讽。许冉冉“啧”了一声,转身回了座位,似乎不屑再与她计较。
但那之后的几天,关于“温倪演戏演魔怔了”的流言像野草一样,在教室、食堂、走廊蔓延开。
因为温倪与众不同的存在,她有着不算惊艳却足够好看的面容,班级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许冉冉们”,对她藏着或明或暗的敌意,好像这样才能缓解因为高考带来的压力,以嘲讽的方式换取那些许可怜的优越感。渐渐的,这些嘲笑化作了一面无形的墙,隔绝她与同学们之间的距离。
甚至老师也乐于充当旁观者,在没有实质性伤害发生之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温倪当然有跟母亲提起这个事,但她却说是因为温倪太过敏感,小孩儿之间能惹多大事。让她平常多和同学交流,不要像她爸那样太过孤僻。
所以,那时温倪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漠视它,可她的漠视在他们眼中却是一种不屑的挑衅,而使他们更加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