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温情脉脉的家庭外壳,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弱肉强食的生存本质。王氏被她描绘的场景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气。沈槐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烟呛进了肺管,咳得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何尝不知道女儿说的是最可能生的现实?只是,“背井离乡……九死一生……我……我……”
沈云疏不再多言,她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回自己居住的耳房。片刻后,她捧出了那个枣红色的、漆面有些斑驳的木盒。这是她作为沈家女儿十五年来,积攒下的全部体己和属于这个时代的少女梦想。她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两支素银簪子,一对小巧但光泽温润的珍珠耳坠,还有几朵虽然普通却颜色鲜亮的绢花。她没有丝毫犹豫,将盒子推到父母面前的桌子上。
“明天,请爹娘把这些东西,全部拿去当掉或者卖掉。”她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不要换银子,只要实物。主要换三样:第一,所有能买到的、密封好的空水囊和大陶罐;第二,耐储存的粮食,豆子、粟米优先;第三,盐,和能治疗风寒、腹泻、外伤的常见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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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儿!不可!这是你的……”王氏再次失声,伸手想要阻拦,那是女儿压箱底的嫁妆啊!
“娘!”沈云疏按住了母亲颤抖的手,她的眼神坚定如磐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家破人亡,人都没了,我还要这些嫁妆做什么?给谁看?我们现在每多准备一分,路上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一分!这些东西,现在就是救命的筹码!”她转向一直沉默挣扎的父亲,语气沉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沈槐近乎崩溃的心防上,“爹,娘,只要我们一家人心在一处,力往一处使,就一定能闯过这道难关。但现在,我们必须用这些身外之物,去换一条实实在在的生路!”
沈槐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女儿。油灯的光晕下,女儿的脸庞还带着少女的柔美轮廓,但那双眼睛——那双酷似他早逝父亲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和怯懦,只有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种近乎预知般的笃定。这眼神,比他听过的所有道理都更有说服力。他再看看泪流满面、六神无主的妻子,看看紧握拳头、眼中燃烧着求生火焰和对自己姐姐全然信任的儿子。他沉默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油灯的灯芯“噼啪”爆开一个灯花,光线摇曳了一下。最终,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碗筷乱跳,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而痛苦的三个字:“……听她的!”
决策既下,这个原本被绝望笼罩的家庭,像一架突然被注入了灵魂和动力的机器,开始紧张而有序地高运转起来。沈云疏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架机器的总设计师和总指挥。
她在自己房间的油灯下,铺开一张粗糙的草纸,用一根烧焦的树枝条充当笔,开始冷静地罗列清单。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和知识储备,让她此刻的规划显得极具条理和前瞻性:水具成为最高优先级,不仅是要采购所有能买到的牛皮水囊、大陶罐,她更亲自检查每一个容器的密封性,不容许有丝毫渗漏。
同时,她回忆起现代简易净水装置的原理,让父亲沈槐悄悄找来细密的河沙、干净的木炭颗粒和几匹最细密的粗白布,准备在路上尝试制作多层过滤装置,以应对可能只能找到浑浊水源的情况。粮食以耐储存、高能量的豆类、粟米、黍米为主,她凭借越时代的营养学概念,在心里精确计算着路途、时间、人口和每日最低热量消耗,规划着严格的配给制度。
药品重点采购防治中暑、腹泻、外伤感染和常见风寒的药材。她特别叮嘱,要多备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工具方面,几把质地优良、锋利坚韧的短刃;一口厚实耐磨的铁锅;大量的火折子;结实的长绳和面积尽可能大的防水油布都被列入清单。她甚至让母亲找出家里所有结实的旧布,全部洗净晾干,准备用作路上的绷带、滤布或替换衣物。
信息与路线至关重要,她再次派云墨出动,这次,她让云墨带去了家里最后一块珍藏的、足有三斤重的腊肉。目标明确——王书吏那间存放旧档的小屋里,墙上那幅简陋的区域舆图。她需要云墨尽可能记忆下南方主要的水系分布,以及沿途那些可能拥有稳定水井的城镇和村落的大致方位和路线。
沈槐负责执行。他开始不再计较价格,快、低调地处理家中那些不易携带的家具、物件,以及粮行库里一部分非核心的存粮,全部换成女儿清单上列出的物资。他联络的都是相熟且口风紧的商贩,交易都在暗中进行。
王氏和云墨则负责后勤保障。母子俩默默地将家中所有能带走的被褥、衣物一一拆洗、缝补、打包,每一块结实的布料都被小心地折叠收藏,每一根还能使用的针线都被妥善安置。王氏甚至将厨房里所有能长期保存的调味品,如一小罐猪油、几包粗盐,都用油纸包了又包,塞进特制的小瓦罐里。
当青川镇的大多数人还在为日渐减少的井水份额争吵不休,还在为田里注定无望的收成哀叹痛哭,或者依旧跪在祠堂、寺庙里,幻想着上天或官府终会降下奇迹时,沈家已经不动声色地准备好了一切。
三辆半旧的、毫不显眼的板车被拉到了后院,车上,粮食袋、水囊、药材包被深色的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再用麻绳纵横交错地捆绑得结结实实。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仿佛一场无声的战役准备。
启程的前夜,反常地有了一轮清冷的月亮。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干裂的庭院和枯死的花草上,非但没有带来丝毫诗意,反而像是给这片死寂的土地铺上了一层寒彻骨的霜。
沈云疏独自一人站在院子中央,仰头望着那轮冷漠的圆月。她没有像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那样,向任何神佛祈祷。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关于灾难和生存的知识,相信她为家人所做的尽可能周密的准备。她深深地、缓缓地呼吸着,将故土的气息,混合着干土与绝望的味道,一同吸入肺中,然后,决绝地吐出。仿佛要将过去十五年的安宁岁月,所有的眷恋、脆弱和不舍,都随着这口气,彻底埋葬在这片即将沦陷的土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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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
沈家小院那扇不起眼的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三辆满载的板车,被沈槐、王氏、云墨和沈云疏四人小心翼翼地推了出来。沈槐和王氏最后回望了一眼隐藏在浓重夜色中的家宅轮廓,泪水瞬间涌出,却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没有出一丝声响。云墨紧张地抿着唇,再次逐一检查了板车上每一根绳索的松紧,确保万无一失。
沈云疏用一块半旧的粗布头巾,将一头青丝和大部分脸庞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离别的悲伤,没有少女的彷徨,只有如磐石般的坚定,和对于前路虽未知、却必须去闯的决然。
她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如同即将带领船队穿越暴风雨的舵手,目光扫过自己的家人——她在这个陌生而艰难的时代,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羁绊。
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开辟未来的力量,在寂静的凌晨清晰地响起:“走。”
车轴出了干涩而沉重的“吱呀”声,开始缓缓转动,坚定不移地碾过脚下这片干渴、龟裂、生机已绝的土地,载着一家人的生死存亡,和沈云疏脑海中那份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智慧与记忆,毅然决然地驶向南方,驶向那未知的、却蕴藏着唯一生机的、弥漫着晨雾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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