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浑浊的笑声随着马蹄声传入耳膜。
萧洛陵勒缰侧身,见是桓氏兄弟二人,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林中,不疾不徐地朝他摇鞭而来。
“陛下还是这般英姿飒爽,臣等还以为,陛下久未骑射,已经有所生疏了,今日一看,还是例无虚发啊。”
以前萧洛陵在军中尚无这么大的威望之时,便因为极少出箭,但箭无虚发,往往一击致命,得了一个名号叫“不走空”。
桓家兄弟桓溟与桓海对萧洛陵从嫉妒,到赏识,再到如今,对方已经身披黄袍君临天下,二人不得不下马行礼,心境可谓复杂。
萧洛陵将弓箭负于身后,淡若清风:“朕狩了这头猎物便回,何事?”
桓溟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许久未曾舒展筋骨,向陛下讨教箭法了,臣兄弟二人帐中有投壶之戏,陛下何妨前往?”
山脚扎了一连数十座军帐,桓氏兄弟二人的营帐也在其中,他们兄弟二人都是朱氏所生,必然因为朱氏被逐出大明宫心怀过节。
萧洛陵睨了一眼二人:“二位论辈分,论于陇右的声望,都算朕的叔伯,饮酒一叙即可,投壶便罢了。”
桓氏兄弟哈腰回话:“也好。也好。”
朱氏是节度使的乳母,这二人便等同节度使的结义兄弟,昔年节度使身死,也是这二人稳固军心,扶持于他,在他流落云州的那段时间里,不至于放任陇右大乱。
只是桓氏仗有与节度使的这层恩义,也仗有与自己的这份香火情,并不大虔敬。
但萧洛陵也并未料到,这兄弟二人要引领自己去吃的,并非是什么水酒。
他二人含笑设的是个风月局。
当桓海笑吟吟地撩起帐门时,萧洛陵入内所见,帐中并非空荡无人,只见一身着素服、发簪白菊的女子,席地而跪。
单薄的衣衫轻笼着她梨花枝节般的皓臂,纤长素手从袖口下蔓延而出,将掌心揣的一捧黄色的纸钱,和了泪水一同放入铜盆里。
火光凛然,照着少女苍白秀丽的面容,泪光凄幽,香腮如雪。
萧洛陵没再往前走,但身后,桓氏兄弟二人簇拥上来,各自扼腕叹息,萧洛陵听闻此叹息,便知宴无好宴,此女身世绝不寻常。
他皱了眉,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情已有几分怫然不悦。
“陛下,”桓海蓦地说道,“这是节度使的女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遗孤,我们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才将她寻来,她身世可怜,月前丧母,若非这样,她是不愿意同我们兄弟二人走的。”
萧洛陵未动,“朕记得,节度使子女早夭,并未留下任何遗孤。”
桓溟凑了近前:“私生女,自小跟了母亲讨生活,养在外头的。臣等找到她以后,便将她带回了平氏的防风老家,让她认了祖宗。节度使亡故数载,陇右军交托了陛下,只这么一位遗孤,陛下无论如何也得善待。”
那女子闻言,慢慢地仰起面容来,秀雅昳丽的容颜,出尘绝艳。
“拜见陛下,小女名唤夕朝,平夕朝。”
盈盈一福身子,向他跪倒,似玉柳扶风,软嗓细口,一如婉转莺啼。
桓海的视线错也不错地落在萧洛陵的身上,仔细观摩了萧洛陵的反应之后,他轻咳一声,指了柔弱的平夕朝道:“依臣愚见,平娘子应归于陛下才是。一来,陛下深蒙节度使提携宠眷的洪恩,陛下于节度使欲养而不待,这份情义难以报偿,那便不如报在节度使这唯一的后人身上,这二来——”
桓海压低了喉舌,气息放轻,凑近萧洛陵的耳胆大地怂恿:“有了她,陇右军心更稳呐陛下。”
他说话时阴凉的气息,时起时沉。
萧洛陵总算知悉他们兄弟这段时日鬼鬼祟祟地作弄什么了,手掌拂开过度亲近的桓海的大脸盘,居高临下地俯瞰平夕朝:“你想嫁给朕么?”——
作者有话说:阿初其实怀疑萧狗知道了,但她真的不是很敢相信萧狗如果知道了会忍着。
第37章
夤夜,天未破晓,一钩残月冷冽如霜。
长安天街之上,蓦然传来马蹄飒沓之音,伴随狂风卷动,秋叶扑簌,一道锣鼓洪钟般的宣告响彻宫门:
“圣驾归——”
白玉京曙色未明,数十铁骑簇拥相随,为首之人跨马天街,英姿烈烈,踏碎一街月。
西正白虎门大开,任来人蜂拥而入。
大明宫的传言往往跑得比骏马还快,当日就有流言,说陛下秋狝提早归来,马背上带回来了一名国色天香的女子。
绪芳初听到这则传闻的时候,正值下学时分,同窗都在刨根问底兴致勃勃,她胡乱听了几句,眉心跟着跳了跳。
第一反应是惊愕,她向苍天祷的告,竟然这么快便心愿实现,一个比她更貌美的天仙娘子出现了?
她一时惊愣忘了言语,心想着既然如此,秋狝之后的“第二次”,是否可以永久豁免?这个很重要。
继而她又想到,看起来这位天子似乎是动了凡心,若是他移情别恋,将注意力全部转嫁到那位娘子身上,说不准还要纳她入后宫。
奶团会喜欢么?
都说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爹,奶团发现他最喜欢的阿耶,将注意力都转投到别人身上,会不会失望?
须臾,绪芳初转念又想,罢了罢了,她一个小医官,不担心自己的前程,居然操心尊贵的太子,他从小锦衣玉食,至少打仗那会儿他还小,长大了也不会记得那些苦日子,记忆里全是甜头,比起他亲娘小时候在山中寄养的生活可是安逸多了。
“三姐姐,我从医正那儿拿了药,给你煎上了,你的风寒可好了些?”
说来奇怪,三姐姐去见了卞舟之后,回来湿淋淋的,衣裳能拧出水,还病了一场。
问她与卞舟都聊了什么,她只说“都过去了”,然后便每日带病坚持在馆舍内温书,绪芳初与魏紫君下了学会将姚月华的笔记借回来给她抄录。
卞舟也再不曾来。
绪瑶琚兀自咳嗽,磕得撕心裂肺,她那般脆弱纤细的身板,一咳起来,似是两肺都在震动,连肺管都要咳破了般,委实令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