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萧洛陵第一次送绪芳初回。
但上一回密雨霏霏,不如今晚月色正好。
绪芳初原本一路沉思密旨的内容,没有留意,一只铁般刚硬的手早已悄然攥住了她的,长而坚固的五指梳入她柔软的指缝当中。
这段平静的月光下的坦途,也倏然变得旖旎荡漾起来,绪芳初侧目看他。
其实抛却身份不谈,他也是很有几分英俊的,相貌上让人心动,身材上也让人享受,就只有一点……他和她的道不太同归。
今晚,她又一次对他敷衍拖延。
他固有自信,但其实也并不了解她内心。
送卿千里亦有一别,角门的参将都已经习惯了陛下到这边来与医官惜别,一个个打起精神来,眼观鼻鼻观心,做那睁眼不见物的木偶。
绪芳初将指尖从他桎梏中抽离,垂眸行了一礼,“陛下,夜色已深,臣告辞了。”
萧洛陵低首,指尖抚过她的脸颊,蓦地加重了一些,害她吃痛,他在上首淡淡睨着她:“敢提前私拆朕的密旨试试看?”
这便是惩罚。
绪芳初痛得脸蛋都纠结了起来,口中殷勤直回:“臣不敢,臣谨遵陛下的命令,绝不会提前打开唉哟!”
瞧她疼得眼泪汪汪,眸中终于沁出了水意,他方得逞。
他实在想看她因为他的离去而不舍,哪怕不流泪,酝酿几抹水痕也好,可惜他从头至尾没看见一点儿,捏她,害她疼哭,总算是出了一口气,见她终于因他落泪了,他才慢慢地袖手。
“绪芳初,你记着,朕不会放过你的。”
绪芳初迫于淫威,连番点头,保证承诺:“臣一定等陛下,一定一定。”
说完,也不再看他的脸色,一手捂住脸一手捂住袖间的密旨仓皇地往太医署逃回。
萧洛陵睨着那道消失在夜雾里的身影,眼底得逞的冷笑平复了下去,化作一抹嘲意,转身回太极殿。
礼用沏了热茶,知晓陛下今夜个是不能睡了的,他也打算陪着熬夜,萧洛陵将热茶吃了一盏,恢复些许精神,目光一沉,语气亦冷了些许:“将三省长官与四国公都给朕叫来,太极殿议事。”
礼用手里的塵尾早已停止了摇动,大靖立国以来还没有打过仗,这是第一场,又是陛下亲征,绝对是国朝的大事,而且开拔在即,就这三五日,军备军资一切都要预备,作战计划也需提前拟定,朝中不能无人,一旦陛下南下,偌大朝堂交由谁支撑,都需议定章程。
只是礼用以为,陛下挥师蜀中,这朝政机要一定是会落在绪相手里的,这位,毕竟是百官之首,且是陛下已经内定的外父,交由他,总归是可以放心。
但结果是大出礼用的预料。
一路逃回太医署,绪芳初的心砰砰地跳得激烈,她拿了一盏灯,寻了无处人,趁人不备偷展了那封密旨。
越看脸色越是森寒,额间都渗出了冷汗——
作者有话说:男主忍得越久,忍得越狠,爆发的时候就越强。提前心疼我们阿初[狗头叼玫瑰]
第54章
三军开拔之日,长安轰动,太医署勤勉俢课倒是如常。
只是下了课以后,女弟子们便围在一起说话,谈陛下亲征蜀地,谈陛下马背上的飒落英姿,谈大抵多久王师回朝,绪芳初强迫自己只当没听见,抱了课本低头往灵枢斋回。
回到灵枢斋,才放下书本,太极殿内那位和善的大监便摇着塵尾来了,身影映着月色,笑眯眯地问她:“陛下让老奴来问一声,医官打算何时搬到望舒殿?”
正下了学,放下沉甸甸的背囊,坐在榻上松活筋骨的魏紫君闻言,诧异至极。
她奔上前,握住了绪芳初的胳膊:“阿初,你要搬走了?”
绪芳初颊肌抽动了下,不知如何解释。
幸得礼用打了圆场:“陛下不在大明宫,担忧太子无人照料,才让绪医官近身伺候。绪医官的医术,陛下自是十分信任的。”
魏紫君“哦”了一声,便没多想,心底甚为绪芳初羡慕与荣幸,笑容满面道:“阿初,陛下如此看重你,你就好好儿地去望舒殿伺候太子,等陛下凯旋之后,你再回来!”
礼用笑着点头,臂弯里拂尘摇了摇:“魏医官冰雪聪慧,陛下正是此意。”
魏紫君操心起来,推了下绪芳初的胳膊肘,“阿初你要收拾行李么,行李太多了,我来帮你。”
绪芳初没奈何地出了口气,对礼用回话:“臣这就来。”
收拾完行李,与灵枢斋内已有感情的诸位同仁告辞一番,绪芳初随礼用到了太极宫。
望舒殿内灯烛幽幽,昏暗的床帐内,趴在枕上的小小身影,不停地抽动着,一缕缕抽泣声沿幔帐经纬透出,断断续续的,幽凄又可怜。
晚晴听着床帐里抽抽搭搭的哭噎声,心里疼得厉害,可她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安慰了很久,仍没有将太子殿下安抚得下来。
殿下从今早陛下不声不响离开太极殿后,便一直哭到现在,可怜的小殿下,还一直水米不进,起初哭嚷得厉害,边哭边要“阿耶”,到了后来,却是连哭嚷的劲儿都没了,无力地趴在榻上抽搭着,好似流干了眼泪,也哭哑了嗓儿。
她没有辙,只好派人去请绪医官,可今日太医署有值会,一来二去耽搁到了现在,小殿下都快哭得发抖了。
绪芳初进望舒殿内,瞧见的便是这副光景,昏暗的寝殿内帘帷四垂,萧念暄的小身板藏于帷幄内不停战栗,晚晴候在帐外手足无措,脸色苍白,直到见了她,对方才碎步本来,凄然不已地道:“医官……”
“我知道。”绪芳初朝她点了下头。
她能猜到萧念暄为何情绪失常,她向晚晴压了一下手掌,示意对方安心,自己会来处理。
晚晴如蒙大赦,对绪芳初的态度就如在世恩公般虔敬,立马退下,去为医官与太子殿下准备晚膳。
绪芳初听着帐内一抽一抽的哭音,那哭音似鼓点一般,也一抽一抽地击打在人的心上,着实教人不忍,她走近几步,伸手拨开帘帷。
光线一霎涌入,照亮了蜷缩俯趴的孩童的身影,对方似缩成枣核大小,不停地痉挛着,好像哭得已没了力气,她不禁怜意大生,垂下双臂去将颤颠颠的孩儿抱入了怀中。
一到她怀里,萧念暄便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袍,哼哼声又凄紧了许多,“阿初……”